第四十三章 惊喜不断-《小妇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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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来见马希[3]小姐——不,你们有聚会——”,听到楼上传来说话声和跳舞声,教授便停住了。

    “不是的,都是家里人。我妹妹和几个朋友刚回国,我们都很高兴。进来吧,和我们一起玩。”

    虽然是个爱交际的人,可我想巴尔先生还是会知趣地走开,改天再来。可现在乔都已经把门关上,夺下他的帽子,他又怎么走呢?也许这与她的笑容有关,见到他,乔忘了掩饰内心的喜悦,于是便坦率地表露。这对这位孤独的先生具有不可抵抗的诱惑力,欢迎仪式远远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。

    “要是我不是‘多余先生’的话,我倒很高兴见见大家的。你生病了,朋友?”

    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,因为乔替他挂衣服时,灯光照到她脸上,他注意到了些许变化。

    “没有病,倒是累,还有点伤心。离开你以后,我们遇到了麻烦。”

    “啊,是,我知道。听说那事,我很伤心!”他又和她握握手,一脸同情,从那双和蔼的眼睛和温暖大手的握力,乔感受到无比宽慰。

    “爸爸,妈妈,这是我的朋友,巴尔教授。”她介绍说,神情和口吻里都有一种不可抑制的自豪和喜悦。她甚至会吹着喇叭、手舞足蹈地开门迎接。

    这位陌生人对自己会受到的接待没有底,但他受到热忱的迎接,这些疑虑便随之烟消云散了。每个人都亲切地问候他,起先是看在乔的份上,可不久便喜欢上了他。她们不由自主,因为他身上的法宝,能让所有人都敞开心胸。这些淳朴的人们立刻对他热情起来,因为他贫穷,她们反而感到更加友好。贫穷使生活小康的人们更加富有,当然能使他们真正好客。巴尔先生坐着,环顾四周,仿佛是一个旅行者敲开了陌生人家的大门,等门打开,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家。孩子们围着他,就像蜜蜂围着蜜罐。两个孩子一条腿上坐一个,童年无忌,上去搜他的口袋、拔他的胡子、摆弄他的表,想引起他的注意。女人们互递眼色,表示赞许,马奇先生找到了知音,为他的客人打开了话匣子,祭出他最精辟的话题。沉默寡言的约翰听着,欣赏这番谈话,只是一个字都没说。劳伦斯先生发现,要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了。

    要不是乔在忙着别的事,她会被劳里的表现逗乐的。一阵轻微的刺痛,不是出于忌妒,而是出于些许怀疑,使得这位先生开始时带着兄长般的慎重超然地观察着新来者,但是持续不长时间。他还没反应过来,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兴趣,被吸引进那一圈人中。因为,在这样亲切的氛围里,巴尔先生的口才充分发挥了出来。他极少对劳里说话,却常看他。他看着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,脸上便会掠过一丝阴影,仿佛为自己失去的青春遗憾。然后,他的眼睛便会渴望地转向乔。假如乔看到了他的眼神,她肯定会回答那无声的询问。可是乔得管住自己的双眼,觉得不能放任它们。她小心地让眼睛盯着正在织的小袜子上,像是个模范的独身阿姨。

    乔不时地偷看一眼教授,这使她神清气爽,就像在风尘仆仆赶路之后饮几口清水一样,因为在侧面扫视中,几个吉兆露头了。第一,巴尔先生的脸上丝毫没有心不在焉的表情,他精神抖擞,兴致勃勃。她以为,实际上是年轻漂亮。她忘了将他和劳里比较,对陌生人她通常这样做,这对他们大为不利。第二,巴尔似乎很有灵感,虽然谈话转到了古人的丧葬习俗,不能看作是令人兴奋的话题。当特迪在一场争论中被驳得哑口无言时,乔得意得脸上放着光彩。她看着爸爸神情专注的脸,心里想道:“要是他每天都有我的教授这样的谈友,该有多乐啊!”最后,巴尔先生穿着黑色新西服,这使他看上去分外像绅士。浓密的头发剪了,梳理得很整齐,可是保持不了太久,他一激动起来,便像往常一样,把它们弄得滑稽不堪。比起平整的头发,乔更喜欢他的头发乱竖着,因为她认为那样使他漂亮的额头带上了朱庇特[4]式的样子。可怜的乔,她是怎样赞美着那个其貌不扬的人啊!她坐在那儿,默默地织着袜子,但什么也没逃脱她的眼睛,她甚至注意到巴尔先生洁净的袖口上有着金光闪闪的扣子。

    “亲爱的老兄!哪怕去求婚,他也不可能更精心地装扮自己了。”乔心里想着。这句话突然使她灵魂深处一闪念,她的脸陡然红了起来,只好将线团丢下,弯腰去拣,借机遮住脸。

    然而,这个动作并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成功,因为,用比喻的说法,教授正在为火葬堆点火,见状后他放下了火把,躬身去捡那蓝色小线团。当然,他们两人的头猛地撞到了一起,撞得眼冒金星。两个人红着脸直起身来,大笑,都没有拾到线团。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座位,心里后悔不该离座。

    没有谁意识到夜已深了,汉娜早就巧妙地挪走了孩子。他们打着盹,就像两朵粉红的罂粟花,劳伦斯先生回家休息了。剩下的人围炉而坐,不停地谈着,完全不顾时间的流逝。后来,美格作为母亲的脑袋里产生了坚定的信念:戴茜肯定摔到床下去了,戴米想必在研究着火柴的结构,睡衣定是被燃着了。于是她动身回家了。

    “让我们来唱歌吧,就像以前那样,因为我们又到齐了。”乔说。她觉得,引吭高歌可以尽情而又稳妥地宣泄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。

    其实,并不是人人都到齐了,可是没有谁觉得乔的话没头没脑,不正确,因为贝丝似乎还在他们中间,是一个宁静的存在,无形而比以前更亲爱。爱使家庭同盟坚不可摧,死亡也不能将其拆散。那张小椅子放在老地方,整洁的工作篮还放在惯常的架子上,篮子里装着她因缝衣针“很重”而没完成的针线活,那张心爱的钢琴没有移动地方,现在很少有人去碰它。贝丝安详的笑脸就在钢琴上方,像以前那样,俯视着他们,仿佛在说:“快乐一点吧,我就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弹点什么吧,艾美。让大家听听你有了多大的长进。”劳里说。他对他有出息的学生满怀自豪,这情有可原。

    可是艾美噙着热泪,转动着那张褪了色的琴凳,低声说:“今晚不弹了,亲爱的。今晚我不能炫耀。”

    然而,她确实露了一手,这一手比才华或琴艺更好,她唱起了贝丝常唱的歌来。声音里充满柔情,这是最好的老师也教不出来的。任何其他的灵感都不能赋予她更甜美的震撼力量,它打动了听者的心弦。唱到贝丝最喜欢的圣歌中最后一句时,那清亮的歌声突然卡住了,屋子里非常安静。很难说出口:

    “人世间没有天堂治愈不了的痛苦。”

    艾美靠在站在身后的丈夫身上,她感到没有贝丝的亲吻,她回国受到的欢迎便不完美。

    “好了,我们以《米娘之歌》结束吧,巴尔先生会唱的。”没等艾美的停顿使人难受起来,乔赶紧说。巴尔先生喜悦地清清嗓子,哼了一声。他走到乔站着的角落说:

    “你和我一起合唱好吗?我俩配合非常好。”

    顺便说一句,这可是个可爱的谎话,因为,乔对音乐一窍不通,哪怕拉一只蚂蚱合唱也不过如此。但是,即便教授提议唱整个一出歌剧,乔也会同意的。她颤声唱了起来,喜悦中也不管是否合拍合调。这没多大关系,巴尔先生像个真正的德国人那样起劲地唱着,他唱得不错。很快,乔的声音便降为轻柔的低哼了,这样她便可以听着那似乎专为她唱的圆润歌声。

    你知道那个香橼盛开的国家吗?

    这曾经是教授最喜欢的一句歌词,因为“那个国家”对他来说,指的是德国,但是,现在他却似乎带着特别热情和调子,拖长了下面的歌词:

    那里,哦,那里,我愿和你一起,

    我亲爱的,去吧。

    这深情的邀请,使一个听众激动不已,她极想说,她真的知道那个国家,只要他愿意,她随时欣然前往。

    歌唱得非常成功,演唱者载誉而退。可是,几分钟后,他瞪眼看艾美戴上帽子,完全忘记了礼貌,因为乔只简单地介绍她为“我妹妹”。从他进屋起,没有谁叫她的新名字。后来他更加忘乎所以了,因为劳里在告别时,以他最优雅的风度说道:

    “我和我妻子为见到你深感荣幸,先生。别忘了,我们随时欢迎你大驾光临。”

    于是,教授由衷地向他致谢,满怀喜悦,神采飞扬。劳里认为教授是他见过的最令人愉快、感情外露的老兄。

    “我也该走了。不过亲爱的太太,如果您允许的话,我会乐意再来的。我城里有点小事务,将在这里逗留几天。”

    他对马奇太太说着话,眼睛却看着乔。妈妈的声音和女儿的眼色都真心诚意地表示同意。不像莫法特太太设想的那样,马奇太太并非不明白她的孩子们的心事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那人很聪明。”等客人们都走了,马奇先生站在炉火边的地毯上评论道。他平心静气,带着满足感。

    “看得出来,他是个好人。”马奇太太一边给时钟上发条,一边赞许地补充道,显得很肯定。

    “我早就觉得你们会喜欢他的。”乔就说了这一句,说完便溜走睡觉去了。

    她感到奇怪,什么事让巴尔先生来到这个城里,最后断定他是被指派到某地担任某个要职,可他很谦虚,不愿说出真相。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,肯定没人看见了。他看着相片中的年轻小姐,头发浓密,神情严肃、古板,她仿佛忧郁地凝视着未来。她要是看到他这时的神色,特别是当他关灯后,在黑暗中亲吻这张相片,她一切都会明白的。

    [1]狄更斯的小说人物。

    [2]狄更斯小说人物,保姆和小主人关系。

    [3]德国人发音不准。

    [4]罗马神话,主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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