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 惊喜不断-《小妇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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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说着,劳里握住了乔伸过来的手,轻轻地抚平红色的小枕头,他对它记忆犹新的。

    他们默默地坐了片刻。“你们事后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?”乔问道,声音更轻了。

    “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。原先想直接回家,可等我们一结婚,这位亲爱的老先生觉得,他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准备好。他就让我们去度蜜月,到哪里随我们的便。艾美说过,玫瑰谷确是个度蜜月的好地方,我们就去了那里。我们过得非常幸福,毕竟人生只有一次。没错,爱情就在玫瑰花丛中!”

    劳里一时似乎忘掉了乔。乔感到很高兴,这样随便、自然地跟她讲这些,使她确信他已然不念旧恶了。她试图抽出手来,但他好像猜到了该模糊不自觉冲动背后的想法,反而握紧了她的手。他带着她不曾见过的男子汉的严肃神情说道:

    “乔,乖乖,我想说件事,然后我们就把它永远丢开吧。我曾经写信提到,艾美一直对我很好,正如我在那封信中所说的,决不会停止对你的爱。但是那种爱已改变了,我已经懂得了随遇而安。艾美和你在我心中变换了位置,就这么回事。我想,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安排的,假如我按照你的苦心去等待,这件事也会水到渠成的。可是我根本耐不下性子,所以得了头疼病。那时我是个孩子,固执狂暴,给我指出各种错误,需要经过硬邦邦的教训才能做到。乔,正如你说的,那确是个错误。我当了回傻瓜,才明白这一点。信我的话,有一段时间我脑子里乱糟糟的,不清楚最爱是谁,你还是艾美,我试图两人都爱,但做不到。当我在瑞士见到艾美时,一切似乎都立刻明朗了。你俩都站到了适当的位置上。我确信,旧爱完全消失了,才开始了新欢。因此,我能够诚实地与乔妹妹及妻子艾美交心,同时深深地爱着两人。你愿意相信吗?愿意回到我们初识时那段幸福的时光吗?”

    “我愿意相信,没有半点保留。但是,特迪,我们再也不是男孩女孩了。昔日的好日子不可能重来,我们不能这样企盼。现在我们是男人和女人,有正经的事情要做。游戏时期已经结束,我们必须停止嬉闹了。我相信你也感到了这一点。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变化,你也会在我身上看到变化。我会怀念我的小伙子,但是我会同样爱那个男人,更加赞赏他,因为他打算做我希望他做的事。我们不可能再当小玩伴了,但会成为兄弟姐妹的,一辈子都会互爱互助,对不对,劳里?”

    他没有开口,却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,将他的脸贴在上面放了一会儿。他感到,从孩子气激情的坟墓中,升腾起一种美丽的牢不可破的友情,给两人带来福气。乔不愿使他们的回国变成痛事,所以过了一会,她便愉快地说:“我还是不能确信,你们两个孩子真的结了婚,要开始居家过日子了。哎呀,我替艾美扣围裙扣子,你开玩笑时我拽你的头发,好像还是昨天的事。天哪,时间过得真快!”

    “两个孩子中有一个比你大呢,不用说话像奶奶那样。我自以为已经是个‘长大的先生’,像佩格蒂说大卫·科波菲尔[2]的那样。看到艾美时,你会发现她是个相当早熟的孩子。”劳里说,他看着她母亲的神气感到好笑。

    “你岁数可能比我大一点,可是我的感情比你老得多,特迪。女人总是这样的。而且这一年过得那样艰难,我感到我有四十岁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怜的乔!我们丢下你,让你独自承受,而我们却在玩乐。你是老了些。这里有条皱纹,那里还有一条。除了笑时,你的眼神透着悲哀。刚才我摸过枕头,发现上面有泪滴。你承受了那么多,而且不得不独自忍受。我是个多么自私的家伙啊!”劳里面带悔恨,拽着自己的头发。

    然而,乔只是把那泄露秘密的枕头翻过去,尽量轻松愉快地回答道:“不对,我有爸爸妈妈帮我,有可爱的孩子安慰我,还想到你和艾美安全、幸福,这些都使这里的麻烦容易忍受些了。有的时候,我是感到孤独,可是,我敢说那对我有好处,而且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再也不会孤独了。”劳里打断她。他用胳膊拢住她,仿佛要挡住人间的一切不幸,“我和艾美没有你没办法生活的,所以你必须来教‘两个孩子’管家,就像我们以前那样,凡事均对半分。让我们爱抚你,大家在一起幸福美满,友好相处。”

    “假如我不碍事的话,那敢情好了。我又开始感到年轻了,你一来我所有的麻烦似乎都飞走了。你总是让人感到安慰,特迪。”乔将头靠到了劳里的肩上,就像几年前贝丝生病躺在那里,劳里让她抓住他那样。

    他低头看看她,想知道她是否还记得那个时候。但是乔自顾自笑着,仿佛他的到来真的使她的所有麻烦都消失了。

    “你还是那个乔,一会儿掉泪,一会儿笑的。现在你看着有点顽皮,想什么呢,老奶奶?”

    “我在想你和艾美在一起过得怎样。”

    “过得像天使!”

    “那当然。开始是这样,可是谁说了算呢?”

    “我不介意告诉你,现在是她说了算,至少我让她这么认为——你看,这样她高兴。将来我们会轮流的。据说,婚姻中均分权力会使责任加倍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一发而不可收拾的,艾美会一辈子统治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咳,她做得那样不知不觉,我想我不会太在乎的。她这种妇人知道如何统治好男人的。事实上,我倒挺喜欢那样。她就像绕一束丝绸一般,轻柔漂亮地将你绕在她手指上,左右你,却使你感到仿佛她始终在恩赐你。”

    “居然让我看到你成为妻管炎的丈夫,真惬意!”乔举起双手叫道。

    只见他挺起肩膀,带着男子汉的蔑视神情对那讥讽一笑置之,不错诶。他“神气活现”地回答:“艾美有教养,不会那样做的,我也不是那种屈从的人。妻子和我尊重自己,也互相尊重,不会横强霸道,也不会争吵的。”

    乔喜欢这样,认为新出现的尊严很适宜。不过,那男孩仿佛很快在长大成人,使她快乐之中夹杂着遗憾。

    “那我相信。你和艾美从来不像我们俩那样争吵。她是那寓言故事里的太阳,我是风。记得吗?太阳对付男人最灵。”

    “她既能刮他走,也能照耀他。”劳里笑了,“我在尼斯受了什么样的训话啊!我保证,那比你任何一次责骂都厉害得多——刺激可大了。改日我来告诉你——她绝不会告诉你的,因为她告诉我,说她看不起我,为我感到羞耻,话刚说完,她便爱上了那卑鄙的家伙,并嫁给了那个窝囊废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下贱啊!好吧,假如她骂你,找我好了,我来保你。”

    “看来我需要有人来保的,是不是?”劳里站起来摆出架子,可这时传来了艾美的声音,“她在哪里?我亲爱的乔在哪里?”他的威严神态马上转为狂喜。

    全家人列队进入,大家又都拥抱、亲吻了一遍。好不容易,三个漂泊者最后坐定,让大家都看着他们,表达高兴。劳伦斯先生还是那么精神矍铄,和另外两个人一样,出国旅行改善了他的精神美貌,固执的脾气似乎也一扫而光,他那传统的礼节也得到了提升,显得更加和蔼可亲。他叫这对新人“我的孩子们”。他对他们的笑真叫怡人。更妙的是,艾美待老人像女儿一样孝顺亲热,使老人心满意足。最妙的是,劳里围着他俩团团转,欣赏着这一老一少组成的美景,好像永远都看不够。

    美格的目光一落到艾美身上,便意识到自己的服装没有巴黎人的风味。小劳伦斯太太会使小莫法特太太黯然失色。那位“女士”是个地地道道、非常优雅有风度的妇人。乔观察着这对新人,想着,“他俩在一起看着多么般配啊!我做对了,劳里找到了美丽、出色的女孩。她比笨拙的老乔更适合他的家庭,她会成为他的骄傲,而不是他的烦恼。”马奇太太和丈夫面露喜色,他们相互点头微笑着。他们看到小女儿做得很好,不仅待人接物入情入理,而且也得到了爱情、自信、幸福这些更好的财富。

    艾美的脸庞柔和文静,神采奕奕,显示出内心的宁静。她的声音里新添了一种柔情,冷漠拘谨的仪表变成了文雅端庄、妩媚动人。没有矫揉造作的损害,热诚美好的举止,比以前的优雅或者新婚的美貌更为迷人,因为它立刻明白无误地使她印上了一个真正的淑女标记,以前她多么希望这样啊。

    “爱情使我们的小女儿变了许多。”妈妈和蔼地说。

    “她一生都有个好榜样,亲爱的。”马奇先生低声回答,他深情地看了一眼身旁那张神情憔悴的脸和头发灰白的头。

    戴茜的眼睛离不开她的“漂良(亮)阿姨”,于是就像小狗似的把自己系在了那充满了诱惑的神奇女主人身上。戴米先是顾盼着,怔怔地考虑这新出现的关系,后来便性急地接受了贿赂,妥协了。诱人的贿赂是从伯尔尼带来的一组木熊玩具。然而,一阵侧翼运动迫使他无条件地就范了,因为劳里知道怎样对付他。

    “小伙子,我第一次有幸认识你时,你就打我的脸。现在我要求绅士般的决斗。”说着,这个高个子姨父便着手将小外甥抛着、揉着,那动作既破坏了他雅士的尊严,也逗乐了他孩子般的内心。

    “哎呀,她从头到脚穿着丝绸!你看她坐在那儿神采扬扬(飞扬),听大家叫小艾美,劳伦斯太太,真有趣的场面!”老汉娜咕哝着。她一边绝对地在胡乱摆着桌子,一边忍不住频频透过滑门朝里张望。

    天哪,瞧他们是怎么说话的!你一言,我一语,接着大家一起七嘴八舌起来,都想在半个钟头内把三年的事情讲完。幸好茶点准备好了,为大家提供了喘息机会,吃点点心。再那样说下去,他们都会嗓子沙哑,头昏眼花的。一队人马鱼贯进入了小餐厅,真是非常愉快的队列!马奇先生自豪地护送着“劳伦斯太太”,马奇太太则同样骄傲地依在“我女婿”的臂上。老先生对乔耳语道:“现在你得当我的女儿了。”他拉着她的手,瞥了一眼炉火边那个空角落,乔双唇颤抖着低声回答:“我会尽量填补她的位置的,先生。”

    那对双胞胎在后面欢跳着。他们感到太平盛世就在眼前,因为大家都忙着应酬新来的人,丢下他俩任意狂欢。可以确信,这个难得机会他们充分加以利用了。君不见,他们偷偷呷了几口茶,随意把姜饼装进嘴巴,每人拿了一个热松饼。登峰造极的是,他们每人往小口袋里塞了一个诱人的果酱馅饼,结果馅饼粘在那里,不可靠地成了碎屑,这开导了他们,原来人性和馅饼都很脆弱。他们兜里藏着馅饼,良心不安,担心乔乔姨锐利的眼睛会穿透那薄薄的麻纱布衣和美丽的绒线衣,那下面可隐藏着他们的赃物。所以,小罪人们紧贴着没有戴眼镜的“外东(公)”。艾美刚才像点心似的被大伙儿传来传去,这时靠着劳伦斯先生的肩臂,回到客厅,其余的人像方才进去一样捉对出来了。这样一来只剩下乔没了伴儿。当时她没在意,因为她滞留在餐厅,回答着汉娜急切的询问。

    “艾美小姐要坐那四轱辘马车吗?要用那边储藏的漂亮银盘子吃饭吗?”

    “要是她驾着六匹白马,每天用金盘子吃饭,戴钻石戒指,穿针绣花边衣,我也不奇怪。特迪认为怎么善待她都不过分。”乔心满意足地回答。

    “没问题!你早饭吃什么?杂烩还是鱼丸子?”汉娜问。她聪明地将诗歌格式混在了讲话里。

    “我随便。”乔关上了门,她感到此时食物是个不投机的话题。乔站了片刻,看着那群人上楼消失。随着戴米穿着格子呢裤子,跨着短腿,吃力地爬上最后一级楼梯,她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孤独感。她眼睛模糊了,环视四周,似乎要寻找可以依靠的东西,因为现在连特迪都离她而去。如果她知道,随着时间一分分逝去,生日礼物正在向她靠近,她就不会这么想的:“等我上床,我再稍微哭一下。现在哭丧着脸还不行。”然后,她用手擦了一下眼睛——这是她的一个习惯,颇具男孩风格,从来都不知道手帕在哪里——她刚装出一副笑脸,大门上就传来一阵敲门声。

    她好客地急忙开门,不禁吓了一跳,仿佛又来了个幽灵,令她惊喜不已。门口站着一位先生,高个子,络腮胡,在黑暗中冲着她笑,俨然午夜的太阳。

    “啊,巴尔先生。见到你真的高兴!”乔一把抓住他喊道,仿佛唯恐他还没被请进来,就被黑夜吞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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