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85 地窖一夜-《未识胭脂红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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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半晌,里面传来他的声音,“不必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他站在桌前,看那满桌的瓶子罐子晕染了或微红或金黄的光芒,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他不知她那小脑袋里都是藏了些什么,可此时再看,那瓶子上的一笔一划,点点色彩竟很是灵动。鸟欲振翅,鱼龙潜跃,风吹莲动,雨滴疏荷。

    他叹了口气,环顾着书房,觉这书房以前的样子,他已经快要记不起来了。她来后的确是添置了许多东西,书架,瓶瓶罐罐,她的画笔,颜料。

    如今一瞧,她的那些不经意的痕迹,不仅渗透了这间书房,更渗透了整座九王府。

    原来,娶个女人回来竟是如此麻烦啊,远不是他以为的多一张嘴的事。她搅得他心里心外都不得安宁。

    霞光稍纵即逝,很快,房中黑暗将他湮没。他坐在椅子上,眼见的竟是她歪着头咬他的笔的样子,犹犹豫豫选色的样子,画笔一搁得意的样子,还有,在他怀里扭捏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原本以为,她总会回头的。毕竟,谁叫他来晚了呢。余生那么长,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。

    可今日她一句既慕修庭,九死尤未悔,他才明白,有的人的一颗心固执得像一颗石头,根本就冥顽不灵,顽固不化。

    “掌灯吧。”

    不多时,房中有了光亮,他总算驱散了她的影子。

    门关上没多久,又被人推开了。

    叶棠想来想去,还是决定来见他。

    萧池知是她。

    叶棠站在他身后。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,她看不见他的表情。

    他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来,等了半晌,她只说,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对不起,她在对不起个什么。因为今日她给九王府丢了脸,还是因为她明明不爱他还利用他。

    萧池缓缓转过身来,见她正于门口站着,门未关,身后深蓝天幕上一弯残月斜斜挂着。

    叶棠见这九王爷好像没有生气,更没有怒不可遏,依旧谦和淡漠,平静如水。

    他站在桌角上,顺手从桌子上拿了她的一个小碟子,低头把玩着,另一只手随意背在身后,似笑非笑问她,“既慕修庭,九死尤未悔。叶棠,这话,是你真心还是权宜之计?”

    叶棠觉得他问得自然,好像并不怎么在意,不过是想起来了,就随口一问罢了。

    这婚事,本就是因为一纸圣意,牵强得很,他先前从未与她有过交集,又怎么会爱她。他若生气,也该是因为她给他丢了人。

    可九王爷不是一般人,能纳百川,且他看起来与平常并未有什么不同。

    “这话,自然是真心。且城墙上每一句,都是叶棠真心。”

    九王爷闻言点点头,眉眼似含笑,好像是在赞赏她的诚实。

    “好,好一个真心的。诚其心,正其行。这将军府的家训,你好歹是做到了一半。”

    将她的那个小碟子缓缓放回原处,他一手有意无意轻轻搭在了桌角上。

    不过眨眼功夫,那宽大长案便被轰然掀翻。

    巨响震天,似惊雷叩钵。霎时间烟尘弥漫,哗啦啦瓷碎之声,入了她的耳,竟如山崩地裂。眼见她的那些瓶瓶罐罐碎了一地,没有一只完整。碎瓷片迸裂交叠,铺满了大半个书房的地面,一片狼藉,已经辨不得原来模样。

    他就从容站在烟尘中,淡然如斯,好像这厚重长案倾塌与他无关一样。烟雾迷蒙,他看得清楚,她后退几步,浑身都在颤着,看着她满地的心血,眼眶不住泛红。

    可她终究没有选择向他低头,别着一股劲儿瞪他,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
    他缓缓抬脚,轻轻踩过木屑和碎瓷,薄唇又轻启,“九王妃,本王在问你一遍。所谓的既慕修庭,九死尤未悔,究竟是权宜之计,还是,真心?”

    这一次,他故意没叫她的名字,似在提醒她,回话要小心,莫忘了自己的身份。

    他的意思,她向来难意会。叶棠站在门口,隔着满地狼藉,瞧着他冷哼一声,“九王爷难不成是没听清楚,我说过了,城墙上每一句话,都是叶棠真心。”

    话音一落,他没再说什么。叶棠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,不过抬手拂袖一低眉的功夫,他送她的那张高高的书架便也倒了。

    玉荷不在,连带她四处买来的那些小玩意也没有一样完整。

    他似乎下定了决心,要将她留下的痕迹悉数清理。无论是心里还是书房里,只要是她留下的,便都要铲除干净。

    木瓷碎屑铺到了她脚边,她低头看了看。心疼过一次,似乎也不差这张书架了。

    惊天巨响惊动了整个九王府。承译迈上台阶,只见这书房都快要被九王爷毁了。而九王爷和九王妃此刻就隔着烟尘和一地残屑碎片站着,谁也没说话。

    承译没敢进去,其实门口已经被淹没,他也快要进不去。于是只站在门口道,“爷,徐公公来了,说是要见您。”

    “本王没空。”

    承译又说,“可徐公公说,见不到您,办不成差,他就不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萧池听了轻轻一笑,说,“似乎,是个人便谁都可以要挟本王了。既然如此,那就随他吧,安排食宿,好好招待着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承译不敢多言,低头匆匆退了。

    叶棠隔着坍塌的桌子和满室碎裂的瓷片,冷哼一声,“既然九王爷要摔东西便应当摔个彻底,九王爷摔了这么多,可还差了一个。”

    叶棠说完,抬脚踩过那些碎瓷,一直到了他的书架前。

    萧池眉目一敛,果然见她拿了那个被他悄悄放起来的盒子。

    她画过那么多瓶子,桌上杂乱,又整日被她摆得满满当当,他以为他悄悄拿起一只来她不会知道。

    可看似杂乱无序的东西,在她心里都有数,那些瓶子是她亲手一件件挑回来的。一笔一划,一色一墨皆是亲手,少了什么多了什么只需她一眼。

    将手里的盒子打开,里面果然是她画的那只瓶子。

    上面是她心血来潮时画的他坐在椅子上的侧影。就算寥寥几笔只有个轮廓,他还是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小心保存着。这东西画成有些时日了,难得的是得他悉心封存,墨色竟然半点未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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