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五十二 名蟀堂前风波起-《柳三哥传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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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牢里的那半年,真不是人过的日子!

    “劈脑”被塞进了单身牢房,牢房只留着一个拳头大的气孔,见不着阳光,从气孔望出去,能见到一盏油灯,灯光如豆,奄奄欲死,人关在里边,根本就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,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,还是活着,就像那盏永不熄灭的,古老的牢灯。

    牢房用巨石砌成,有一扇沉重的铁门,狭小得像一个兽笼。

    不高,人站起来,站不直,得低着脑袋,弯着腰,晚上睡觉,脚伸不直,只能佝偻着身子,曲着腿,或者,把脚搁在墙上,随你怎么变换姿势,却总是左也不是,右也不是,浑身浑脑,筋酸骨痛;牢房逼窄,宽与肩齐,两边的石壁,活像是石磨的石碾与磨盘,逼仄得令人透不过气来,梦里多次,自己的身子被石磨碾成了肉饼子。

    牢内的跳蚤、臭虫、四脚蛇、蜒蜒螺、灶壁鸡、相思虫、蝎子、蜈蚣此来彼往,络绎不绝。咬得“劈脑”,体无完肤,遍体鳞伤。

    “劈脑”起先蛮性大发,破口大骂,后来发觉,骂是没用的,没人理会他,也没人劝他,牢房内的石壁将怒骂反弹回来,像是在自己骂自己,在狭小的兽笼内回荡,震得双耳嗡嗡作响,头昏脑胀,心头越发烦恶不堪。

    狱卒把他当成笼里的野兽,任其怒吼狂哮,自生自灭。

    后来,他不骂了,也骂不动了。

    每天的牢饭,是发霉的糠菜,还不管饱,饿得人头昏眼花,浑身乏力,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,怎么再去怨天尤人,咒天骂地?!

    吃糠咽菜,还不算啥,最损的是霉变的食物里,还不时夹杂着石子,冷丁咬一口,把牙也咬碎了,疼得人直抽冷气。

    跟水比起来,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。

    单身牢房一天只供一小盅黄水,那水有股腥味,不知是人尿呢,还是马尿,人尿马尿不管了,喝吧,喝了能解渴活命,不喝会死,一小盅水,其实也不管用,一个大活人,一小盅水,怎么解渴呀,尤其是夏天,整天渴得嗓子眼里冒烟,一不小心,一盅水打翻了,那,这一天,你就干熬吧。

    眼巴巴地盼着第二天那一小盅黄水,时间会变得非常非常漫长,长得像死亡一样,无边无际,没有尽头。

    单身牢房没有放风,常年累月,一片死寂,死寂得像待在坟墓里,死寂得让人要发疯……

    “劈脑”不怕死,却怕活受罪,他总算悟透了“人心似铁非似铁,官法如炉真如炉”这句话的含意。

    半年后,他熬不住了,扯下脖子上的金项链,塞在狱卒手里,求狱卒去找李得胜,狱卒看着他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,不作声,“劈脑”捋下戒指,塞在狱卒手里,道:“都在这儿了,爹,算是老子求你啦,给老子去李总捕头那儿带个话,说我‘劈脑’这回总算想通了,服了,从今往后,洗心革面,做个好人,再不敢歪着头,由着性子,在地盘上称王称霸了。”

    之后,“劈脑”写了悔过保证书,签字画押,赌咒发誓,今后,再不敢目无王法,为祸乡里,要洗心革面,重新做个好人。

    李得胜左右端详着“劈脑”的破脸,暗忖:做个好人是不可能的,少惹点事,不惹大事,就不错了,叹口气,将他放了。

    今天,李得胜来到“劈脑”面前,“劈脑”像猫见老鼠一般,心里哆嗦,吓得面无人色,低头哈腰道:“爷,啊,是爷啊,爷在这儿呀,小人真是瞎了狗眼,作死啊,得,小人知错啦,立马抬起棺材走人。”

    因心里哆嗦,说话就不利索,断断续续,有点上气不接下气,差一点要断气的样子。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慢,既来之,则安之,稍安勿躁。”

    “劈脑”摸不透李得胜葫芦里卖的啥药,道:“是,听爷的。”

    他转身双臂抱胸,嘴角挂着一缕冷笑,看着烂拖鞋在街心撒泼嚎啕,既不喝斥,也不阻止,只是一味看白戏。

    烂拖鞋边哭边瞟了一眼李得胜,以为姓李的拿她没办法了,闹得就更起劲,当街打滚,呼天抢地,哭嚎道:“可怜屈死的癞蛤蟆呀,你死得好惨哟,死后还背了个敲诈勒索,强抢硬夺,杀人未遂,死有余辜的恶名,这口气,叫老娘怎么咽得下啊,老娘拖儿带女,上有老,下有小,孤苦伶仃,哀告无门,没法活啦,癞蛤蟆,你把老娘也带走吧,大不了死了双眼一闭,拳头捏紧,一了百了,也比活着受气受罪,好过多啦,苍天呀,求求你,睁睁眼吧,黑炭心狠手辣,杀人像杀鸡呀,哎哟妈呀,乾坤朗朗,天理何在,青天白日,王法何在呀,老娘不活啦,豁出一条老命,也要为癞蛤蟆讨回公道,黑炭呀黑炭,有种就出来,把老娘也做了,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,让你全家死尽死绝,把你拖进十八层地狱,叫你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
    烂拖鞋的两个儿子,只有七八岁光景,跟在她身后,哭得稀里哗啦,此外,身旁还有雇来哭丧的四五个妇人,拖着长长的哭腔,跟着起哄嚎哭,那哭阵气势汹汹,此起彼伏,见李得胜没了下文,雇来做丧事的吹打手,胆气一壮,唢呐锣鼓声再次响起,街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个里三层,外三层,把岳王路堵了个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看了一会儿,李得胜向“劈脑”一招手,“劈脑”忙凑过去,低头哈腰道:“尽管吩咐,爷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是你把烂拖鞋带走呢,还是老子把她带走?”

    “劈脑”道:“爷,息怒,这事交给小人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你的话管用么?”

    “劈脑”道:“管用。爷,癞蛤蟆死后,如今,小人成了老大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老子今儿心情好,给你捡个便宜,若是胆敢怙恶不悛,再次到名蟀堂寻衅滋事,你试试,老子不找别人,就找你。”

    “劈脑”道:“爷是看得起小人,啥也别说了,忠不忠,看行动,小人再也不敢了。”

    “劈脑”走到烂拖鞋身边,低声耳语了几句,烂拖鞋即刻闭嘴不哭了,提起袖口,抹一把眼泪鼻涕,一骨碌从地上起来,拍拍身上的尘土,拉着两个儿子就走,那四五个帮哭的妇人,见苗头不对,同时止哭,那帮操持唢呐鼓钹的乐师,见风使舵,也停了吹打。

    “劈脑”一声吆喝:“回家。”

    自己领头,捞起杠棒上了肩,青海湖等人赶忙效法,抬起棺材,带着一帮喽罗与吹鼓手,灰溜溜的走了。

    众百姓见了,无不拍手称快,起着哄,将“劈脑”等人哄走了。

    李得胜走进名蟀堂,黑炭迎上去,道:“辛苦,爷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一屁股坐在刚才的椅子上,突然,一拍额头,道:“咦,那个苏州佬呢?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走的?”

    “没见着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问手下捕快,道:“苏州佬是怎么走的,谁见了?说话呀,全哑巴啦!”

    捕快们面面相觑,呐呐道:“光顾着对付‘劈脑’等人了,哪去注意他呀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问桂花袍等人:“你们见了没?”

    三枪儿与阔板牙摇摇头,桂花袍道:“好像贴着墙根,朝南走了?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再想想,是朝南走了吗?乱说,是要坐牢的。”

    桂花袍见李得胜当真了,忙改口道:“好像不是,小人记错了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你小子吃错药啦,一会儿说朝南,一会儿说不是,说话不动动脑子。”

    桂花袍道:“小人脑子里全是蛐蛐儿,其它的事,老是搞错,小人的话不算数,就当小人没说。”

    捕快哄一下,全乐了。

    李得胜气得跺脚,道:“哎,那苏州佬定是柳三哥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不会吧,哪有那么多柳三哥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一般人即便要溜,也不会溜得神不知,鬼不觉,不是他,能是谁!”

    没人会去驳斥总捕头李得胜的话,免得挨骂;众捕快嘴上不说,心里却道:哎,李总捕头是抓柳三哥抓疯啦。

    霍地,李得胜起身,一个箭步,蹿到斗室内,巡视一周,连个鬼影子也没有,八仙桌上,乌黑的蛐蛐盆里,传出瞿瞿瞿,蟹壳青孤傲寂寞的鸣叫声,偌大一间斗室内,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他这才怏怏不乐地走出斗室,捕快们见了,暗暗摇头:这不,举止怪异,奇出怪样,真的,抓三哥抓疯了。

    黑炭道:“李爷,晚上,小人在天香楼摆一桌,请请各位爷台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不行,没空,改日再说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手一挥,对众捕快道:“走,去狗儿山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送走李得胜与大块头等人后,名蟀堂的伙计忙着打扫店堂,黑炭坐在椅子上歇口气,今儿的事来得突兀,幸亏有总捕头李得胜出头,才算逃过一劫,正在暗自庆幸之际,突听得耳边有人道:“黑炭哥,喔,黑哥,我是柳三哥,我在用腹语跟你说话,别人听不到,请不要露出惊疑神态,免得旁人猜忌,听清楚了吗?听清楚,就点一下头,我在街对面茶馆的二楼看着你。”

    街对面确有个青藤茶馆,二楼那一长溜的窗全开着,不知三哥坐在哪个窗口。

    声音非常清晰,黑炭微微点了一下头。

    果然,店堂里的伙计,全在忙着拖地抹桌,根本没听到三哥的话。

    三哥的腹语传声法,在江湖上早有传闻,黑炭当然知道,故而,并不十分惊异。

    只是对三哥称他为“黑哥”,觉得有几分发笑,是老子人黑?还是心黑?到时候见着他,要当面问个清楚。

    柳三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:“我想求黑哥帮个忙,帮我逃出杭州城。行,就点个头,不行,就摇头。”

    黑炭既不点头,也不摇头,一时拿不定主意。

    三哥道:“黑哥,我知道你门路广,朋友多,你能帮上忙,却既不答应,也不拒绝,是不是,如今不便表态,要面谈再说?如果是,请点头。”

    黑炭依旧半晌无反应,似在沉思,却面无表情。

    三哥道:“在下有急事,急于离开杭州,如可以商量,就点个头,如不能,你就摇头或拒绝答复,在下只能作罢,另谋出路了。”

    黑炭终于点了个头。

    三哥道:“多谢。黑哥,你不要老对着青藤茶馆二楼看了,我已不在茶馆了。如今,名蟀堂周围布满了便衣,你一定在想,到时候,我俩怎么见面呢?不忙,一会儿,伙计们打扫完店堂,就关店门吧,我在名蟀堂楼上等你。”

    黑炭心道:“柳三哥,你小子能耐呀,明明在老子店里二楼藏着,却说是在青藤茶馆。”

    他转身朝柜台后的楼梯望了一眼,恍惚间,楼上似有人影一闪。

    便吆喝道:“伙计们,今儿早点关门吧,大家也辛苦了,明儿休息一天,后天再开张,后天早晨,买点鞭炮来,好好放一通,冲冲霉气。”

    众伙计齐声应承,上了排门,黑炭道:“你们走吧,老子还要盘盘货。”

    桂花袍道:“老板,我帮你盘吧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老子要静一静,理理思路,今后怎么应对‘劈脑’这帮人渣,这不是你帮得了的,走吧桂花袍,谢啦。”

    他把桂花袍推了出去,合上店门,插上门栓。

    背靠在门后,望着黑幽幽的楼梯口,问自己:你怎么了?又不欠柳三哥啥,为什么要答应与他见面?莫非,还嫌自己麻烦不够多么!

    刚才,若是李得胜不在,自己这只脚,眼看就要踏进鬼门关了。

    真是的,打开门管自走吧,既不举报他,也不帮助他,已经够意思啦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你泥菩萨过河,自身难保,还去管这档子鸟事,你家还要不要了?!江湖上的事,你管得了么!

    一念及此,他“霍”地转身,手摸上了门栓……

    2016/07/02    笔趣阁手机端    http://m.biquwu.c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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