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五十二 名蟀堂前风波起-《柳三哥传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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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此时,岳王路上出丧的队伍越行越近,到了名蟀堂门口,竟哭声动天,唢呐锣鼓喧天,不走了,为首的是一名胖妇人,身着丧服,披头散发,嚎哭着,捶胸顿足,寻死觅活,带着几名啼哭的儿童妇孺,闯向名蟀堂,紧跟胖妇人身后的是四名壮汉,抬着一口棺材,棺材后,还跟着七八个吊儿郎当的混混,混混中夹杂着吹唢呐、敲锣鼓的乐师,把守店门的四名捕快,连声喝斥,竟无人理会,胖妇人疯了一般,挣脱捕快,头一低,从捕快腋下,冲进店堂,一屁股坐在堂前地下,指着黑炭,拍着地板,嚎啕大哭,破口大骂道:“杀人凶犯,黑炭啊黑炭,还我夫君来,今儿个,老娘跟你没个完,你当衙门里认识几个人,有几个臭钱,就可以为非作歹啦,门儿都没有,老娘拼着不要这条老命了,也要讨个公道,来人哪,把死鬼的棺材,给老娘抬上来呀。”

    原来,棺材里装的是癞蛤蟆,癞蛤蟆老婆烂拖鞋,带着一帮人,找黑炭算账来了。

    这么一来,店内的捕快全冲到门口,去拦棺材与哭丧的人群了,揪着三哥头发的捕快,松了手,扔下毛巾,转身时,一个不当心,手在脸盆上一带,咣当一声,打翻了方凳上的脸盆,一盆热水,哗啦啦,倾翻在地,流了个稀里哗啦,热气蒸腾,那脸盆骨碌碌在堂前打了一个转,最后咣当一声,倒扣在地板上……

    刚才,就在柳三哥佝偻着身子,手指刚要触及捕快腰眼之际,变故突然发生,三哥大喜,即刻收手,捕快们全去对付烂拖鞋那帮人,柜台内的伙计桂花袍、阔板牙、三枪儿也从柜台上翻出,去门口拦截,一时间,店堂内人影乱晃,喝斥声暴起,闹腾得乌烟瘴气,鸡飞狗跳。

    盗贼克星李得胜铁青着脸,坐不住了,霍地,站了起来,恶狠狠地盯着,坐在店堂里的烂拖鞋,烂拖鞋索性在湿透的地上打起滚来,全身污迹斑斑,湿淋溚滴,哭喊道:“老娘不活啦,这世上还有公道吗,欠债还钱,杀人偿命,自古以来,天经地义,老天爷呀,你睁睁眼吧,黑炭杀人,还杀出道道来了,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,老娘不活啦,癞蛤蟆呀,你带老娘走吧,黑炭呀,还我老公的命来。”

    哭声动天,鼓吹震地,没人再会去理会一个吴侬软语的苏州游客。

    柳三哥心头一宽,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,趁乱偷偷溜了。

    此时,黑炭气得脸色煞白,咬着腮帮子,眯缝眼里迸出两道凶焰,周身冲满杀气,对胖妇人吼道:“敢到老子店里撒泼,算你狠,好,老子送你去见癞蛤蟆。”

    嗖一下,从怀里掏出一柄牛耳尖刀,向胖妇人走去。

    胖妇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,尖叫着,连滚带爬,跑出店堂,绝叫皇天,道:“不好啦,黑炭要杀老娘啦,快来人呀,救命呀……”

    四名壮汉,从肩上卸下杠棒,放下棺材,各人从怀里亮出匕首,向店内逼近。

    李得胜吼道:“站住!全给老子站住,怎么的,想撒野呀?好哇,老子让你们撒个够,弟兄们,亮刀。”

    众捕快见头儿下令,顿时士气大振,刷刷连声,拔出刀剑,一时刀光剑影,直迫眉睫,腾腾杀气,摄人心魄。

    李得胜目光如电,回头扫了一眼黑炭,道:“啊,老毛病又犯啦?你小子杀人杀出瘾来啦。”

    黑炭见状,脸上堆起一个苍白的笑,道:“爷,哪敢呀,吓吓烂拖鞋而已,别当真呀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有老子在,这儿就没你的事,没你说话的份,也没你插手的事,耳朵听进去没?”

    黑炭涎笑道:“爷,进去了,进去了,小人上心了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把刀扔了。”

    黑炭将牛耳尖刀掷下,刀头插在地板上,刀柄上的红绸子,在过堂风里嗖嗖乱抖。

    他垂手低眉,站在一旁,一动不动,竟如羊羔般驯顺听话,刚才暴炽的杀气,瞬间荡然无存。

    盗贼克星李得胜走到门口,向四名抬棺材的壮汉,横了一眼,四名壮汉眼皮一垂,竟无人敢与其对视。

    吹鼓手们轧出苗头不对,一时偃旗歇鼓,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黑炭怒喝道:“扔下匕首,既往不咎,顽抗到底,死路一条。”

    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,四条汉子乖乖将匕首扔在名蟀堂台阶下。

    一时,四条汉子俱各手足无措,垂头丧气,退到棺材旁,手扶抬棺材的杠棒,一言不发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尴尬之极。

    李得胜走到棺材旁,拍了拍一条汉子的肩,道:“斜头,刚从班房出来三个月,怎么,又想进班房啦?看来牢里的饭,味道不错呀。”

    “斜头”是个歪头,满脸横肉,个子不高,却身板厚实横阔,阔得像门板,大臀粗腿,下盘扎实,臂长手大,膂力过人,天生是个打手,在李得胜面前,却一改往日犟头倔脑的蛮相,陪笑道:“对不起,不知李爷在此公干,要知道李爷在,打死小人,也不敢来淌这趟浑水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鼻孔里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知道就好,识时务者为俊杰呀,‘斜头’,你长进啦,人活着,得学着点,每天要有长进。”

    “斜头”连连肯首,道:“那当然,那当然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唔,不对,你刚才的话,味儿不对呀。”

    “斜头”道:“李爷,又怎么啦?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听话听声,听锣听音,听你的意思,老子哪天不在,你还得抬着棺材来闹事罗?”

    “斜头”道:“哪敢呀,小人从此再也不来名蟀堂啦,即便要玩蛐蛐儿,也托弟兄们来跑一趟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斜头”道:“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他吊儿郎当走到第二条汉子跟前,那是一条彪形大汉,左脸上有个烙印,上烙四个字“发配青海”,绰号“青海湖”。

    李得胜在“青海湖”胸口捣了一拳,道:“青海湖,你真能闹呀,大约想在右脸,再烙上‘发配龙江’四个字,凑个好事成双吧?”

    “青海湖”吓得像是矮了一截,屈着身子,连声道:“不敢不敢,小人受人之托,情面难却,是来凑个数的,哪知事情闹大啦,得罪了爷,望爷大人不记小人过,饶小人一回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笑道:“闹吧,闹个天翻地覆慨而慷,那才好玩呢。”

    青海湖道:“小人没那个胆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小心把自己玩死。”

    青海湖连声道:“爷的话,小人牢记在心,爷的话,句句在理,全是为小人好,爹亲娘亲,不如爷亲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白了他一眼,道:“说的比唱的还好听。”

    他走到棺材的另一头,在第三条汉子跟前站住了,那人约摸十**岁年纪,长得高大雄健,胸背肌肉,高高隆起,却长着张娃娃脸,脖子一侧,纹着只青色蝎子,外号叫“海南岛”。

    六七岁时,“海南岛”死了父母,流浪江湖,十三岁,要饭到了杭州,人家问,你叫啥名字?叫石头;父母呢?死啦;人家又问,你是哪儿人,他说不知道。其实,他那么小,真的搞不清,况且,是哪儿人,重要么?又不能吃,完全可以忽略不计,吃饭,才是重中之重啊。问的人不信,凡人都有根,都有故乡,你不可能没有呀,问得急了,想起前些天在破庙里遇到的老乞丐,挺会摆乎,说自己是海南岛人,那儿一年四季鲜花开不败,水果吃不完,美得像天堂,他没那么好骗,顶嘴道,既然那么好,你老离开海南岛干嘛呀。老乞丐道,老子杀人啦,待不下去啦。他俩聊了半宿话,第二天醒来,老乞丐却没睁开眼,喊他摇他,老乞丐的眼就是不睁。想起老乞丐,“海南岛”有点心酸,也许,自己有一天,也会这么走人,他找来一把铁锹,把老乞丐埋了。见别人问自己是哪儿人,就记起了老乞丐,顺口道:“跟你说真的吧,我的老家在海南岛。”从此,海南岛就成了他的名号。

    海南岛不学好,年纪轻轻学好的,学不会,学坏的,一学就会,偷鸡摸狗,吃喝嫖赌,坑蒙拐骗,打架斗殴,无所不能,就这么的,成了岳王路上癞蛤蟆的得力干将。

    李得胜走到“海南岛”跟前,道:“好哇,你小子也来啦,得,有出息,听说,你在道上混得不错啊,连许多道上的老炮儿,都得让着你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海南岛”陪笑道:“爷,哪儿啊,你老一定听差了吧?”

    李得胜脸一板,道:“老子听差了?!草,老子还没老,怎么会听差,看看,抬着癞蛤蟆的棺材,讹钱来了,连老子的面子也不买账了,能耐,确实能耐,后生可畏呀。”

    “海南岛”道:“小人只是来帮个忙而已,哪敢讹钱呀,小人喜欢热闹,跟着大伙儿,糊嗨嗨,抬棺材,凑个人场,哄哄丧事,混口酒喝而已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冷笑道:“那你就凑个热闹吧,告诉你小子,不要客气当福气,只要你小子前脚跨进名蟀堂一步,老子就砍你前脚,后脚跨进一步,就砍你后脚,省得你到处乱窜,惹是生非,搞的左邻右舍,鸡飞蛋打,不得安宁。”

    “海南岛”见李得胜火了,吓得撇下棺材上的杠棒,转身走人,道:“小的哪敢呀,爷说的是反话,气坏啦,小的天不怕,地不怕,就怕大爷发狠话,行,小的这就走人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在棺材上拍了一掌,喝道:“站住!”

    “海南岛”站住,道:“又咋的啦,爷?”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你一走,这棺材缺个人,没法抬,棺材是怎么抬来的,就给老子怎么抬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海南岛”乖乖转身,走到杠棒旁。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小子,学乖点,别在老子面前耍花招。”

    “海南岛”道:“哪敢呀,怎么办,还不是爷一句话的事,爷让走,就走,爷不让,就留。没的说,爷的话,绝对好使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冷笑一声,走到最后一条汉子跟前,至此,他绕着棺材转了一圈,对第四条汉子,悄悄道:“‘劈脑’,这事儿是你挑的头吧,好哇,有种哇。”

    “劈脑”脸上有条骇人的刀疤,那道刀疤,从右额角直落而下,穿过右眼角,从嘴角拐弯,沿着下巴,一直落到脖根,至于脖根下面,有没有刀疤,就没人知道了。

    即便是大热天,“劈脑”也不肯光着膀子,他也知道,刀疤难看,脸上脖子上的刀疤露在外面,那是天数,想藏也藏不住,索性让它去吧,身上的刀疤,却不能让人看,看了真丢人。

    据他姘头说,那条刀疤非常长,从脖子一直延伸到了男根,只要刀头再往下落一点点,那话儿,也就没了。

    人们奇怪,那一刀竟没将“劈脑”劈死喽。

    那一刀,是前岳王路的小霸王给他落下的。

    当时,小霸王的刀法非常凌厉,那一刀,是他从独创的“劈甘蔗”刀法,变化而来。

    儿时,小霸王独好“劈甘蔗”赌输赢,用的是杭州本地的糖皮甘蔗,细长歪曲,笔直的不大有,糖皮甘蔗的颜色通常青黄杂糅,味道极甜。因细而歪,要直着劈,所以难劈。

    劈甘蔗时,先用刀背搁在甘蔗头上,把甘蔗放稳喽,然后,拎起刀,飞快劈下,若劈下一截甘蔗皮,才算赢了那一截甘蔗,若拦腰切断了,是犯规,你要赔上一枝甘蔗。

    赌劈甘蔗时,众少年各出份子钱,买下几枝甘蔗,一般少年,通常只能劈下短短的一截皮,劈下的那截皮上的甘蔗,切下来,谁劈的归谁,也有劈术高明的,能劈下半枝甘蔗皮,那就赢了半枝甘蔗。

    而小霸王却独树一帜,天生刀头奇准,膂力过人,一枝长长的糖皮甘蔗,高过了他的身高,他就搬张凳子,站在上头,能一刀劈下,旋即跳下凳子,顺着刀势,从梢头劈到甘蔗根部,一刀两开,那,整根甘蔗就归他一个了。

    每次赌劈甘蔗,小霸王常是赢家,围观者哗然。

    长大成人后,他就将劈甘蔗刀法稍加变化,成了劈人刀法,十分凌厉霸悍,一时威震远近,成了岳王路上的霸主。

    后来,癞蛤蟆的势力渐大,就带着混混去争地盘,当时,打头阵的就是不怕死的“劈脑”。

    小霸王见得多了,冷笑一声,拔出快刀,冷丁,照着“劈脑”脑门就是一刀,就像当初劈甘蔗似的劈下去,“劈脑”知道厉害,往后一闪,还是慢了一步,刀头从额角直落而下,看着“劈脑”鲜血四溅,当啷一声,撇下手中的西瓜刀,在自己脚下缓缓倒地的模样,癞蛤蟆等人一时吓得瞠目结舌,没了主张,正在小霸王哈哈大笑,自鸣得意之际,却不料,“劈脑”脸上的那条刀疤长是长,刀口却不深,并未将他劈死,“劈脑”咬咬牙,从怀里拔出匕首,血淋溚滴的身子一跃而起,一攮子,扎死了小霸王,从此,树倒猢狲散,岳王路成了癞蛤蟆的地盘。

    换句话说,岳王路的地盘,是“劈脑”舍命挣来的,“劈脑”自然而然成了癞蛤蟆的二把手。

    “劈脑”是个敢打敢拼的狠角色,黑炭捅死癞蛤蟆的那天,碰巧,他不在场,若在,“劈脑”决计不会善罢甘休,结果必定是:两人中只能活一个,或者,同死落棺材。

    “劈脑”无视王法,漠视生命,天不怕、地不怕,是癞蛤蟆的开路先锋。

    不过,“劈脑”也有怕的人,那就是盗贼克星李得胜。

    ******,姓李的那双眼睛真毒,眼睛一瞪,老子心里就发毛,脊梁骨直冒寒气,姓李的是大爷,是玉皇大帝,是老子命里的克星,老子惹不起,还躲不起么!

    见了李得胜,不知怎么搞的,“劈脑”的心就会哆嗦,要想不哆嗦,根本不可能,连自己也觉得太丢人了,还好,旁人看不出,姓李的又不吃人,怕啥,他一个劲安慰自己,安慰归安慰,心还是哆嗦,真******邪门。

    对李得胜见了就怕的病根,是去年落下的。

    去年上半年,“劈脑”因寻衅滋事,被李得胜逮住,送进了牢房,整整蹲了半年。

    李得胜道:“劈脑,老子也不打你,也不骂你,你给老子闭门思过吧,啥时候想通了,啥时候来找老子,想不通,就在牢里蹲着,老子让你在牢里蹲个痛快。”

    “劈脑”怒道:“那么丁点儿事,你把老子抓进来,老子想不通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笑道:“此话当真?”

    “劈脑”道:“咋的,老子就是想不通。”

    李得胜再不多说,看了他一眼,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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