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二十六 左奔手刃管统丁-《柳三哥传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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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胡大发的眼尖刁得很呢,要想在他眼前耍花招,连门儿都没有,管统丁左脸上有一道刀疤,而这个人没有,管统丁长得颇为高大,这个人却是个中等身材。正在他满腹狐疑之际,楚可用道:“胡头,管统丁死了。”

    胡大发“霍”地站了起来,问:“什么!死了!怎么死的?”

    楚可用道:“这个人叫尤一天,又名‘左奔’,曾与管统丁为一伙,是雇凶杀柳案的经办人,后反目成仇,今晚,他掠入獄中,点翻了一名狱卒,扒下号服,自己穿戴起来,冒充狱卒找到了管统丁的号子,又将号外看守的两名狱卒点翻了,取下钥匙,打开牢门,把管统丁杀了。”

    胡大发一拍惊堂木,喝问:“胆大狂徒尤一天,擅闯牢房,杀人灭口,罪行败露,该当何罪,用心险恶,必有阴谋,本官奉劝你一句,从实招来,免得皮肉受苦,否则,本官定让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弟兄们,大刑伺候。”

    四名行刑大汉齐声吼道:“大刑伺候,从实招来。”

    胡大发冷笑一声,道:“尤一天,想必你是怡亲王事先安排的杀手,是为怡亲王杀人灭口来了吧?!”

    “不,不是,老爷。”

    楚可用道:“老大,尤一天是来作证人的,他是雇凶杀柳案的重要经办人,说来话长,具体情况,还是由尤一天自己供述吧。”

    胡大发一时有些听不明白了,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,恶狠狠道:“好!姓尤的,本官警告你,休得藏奸耍滑,若有半句谎言,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!”

    瘦猴已进来了一会儿,他悄悄站在胡大发身后,知道尤一天在牢中已杀了管统丁,看来,此人就是“左奔”了,左奔与管统丁的恩怨终于了断。

    三个时辰前,在杨各庄,从尤一天开了一句玩笑话开始,他就觉得姓尤的像左奔,至少,从年龄上来比对,是高度吻合的,看来,当初的直觉没错啊。如今,他最怕尤一天当着众人的面,将逮住的怡亲王是替身的事给挑明了,真要说破了,这个案子就麻烦了,就不能如期结案了,捕快这碗饭就得砸了,这虽说不是一碗好饭,却也不是一碗赖饭,老少爷们就得散桃园了。便佯装帮腔,却话中有话,道:“尤一天,胡大人的话,听清了没有!你说话可得放明白一点,务必老老实实,实事求是,有一句是一句,有两句说两句,不得胡言乱语,信口开河,若有半句虚妄不实之辞,欺蒙胡大人,小心打得你皮开肉绽,灵魂出窍。”

    尤一天心中暗自好笑,好你个瘦猴,也有怕爷的时候呀,这不是明摆着在打招呼嘛,真是个猴精,得,爷就饶了你这一回吧,嘴上却道:“老爷,这个,这个﹍﹍小人懂。”

    瘦猴道:“懂就好,就怕你冥顽不化,脑袋瓜子不开窍啊。”

    胡大发扭头看看身后的瘦猴,嘀咕道:“肚子不拉啦?”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

    他指指身边的空座,道:“坐吧,给老子出出主意,今儿,务必拿下此案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胡大发眨巴着一双溜圆黑亮的猫头鹰眼睛,背靠在太师椅上,聆听尤一天叙述雇凶杀柳案的始末缘由……

    ***

    事情还得从单身死囚牢房说起:

    京城大牢坚固阴森,黑黝黝的高墙,遮蔽了日光,只有在放风时,囚犯们才能偶而见到一角苍白的阳光,吝啬地在高墙上逗留一会儿。

    大牢内的死囚们,就没有这份福气了,死囚牢房内的四壁,全是冰冷潮湿的石壁,不要说看不到阳光了,简直连自然的光亮也休想看到,牢里的囚徒无法分辨白天与黑夜,还好,高高的石壁壁龛里,点着一盏长明灯,灯光如豆,奄奄欲死,依稀能看清牢内的情形:一张木床,一副被具,一只马桶,除此而外,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死囚牢房打扫得颇为干净,尽管如此,牢房内依旧充斥着一股混浊霉变的死亡气息,让人自然而然联想起了棺材与坟墓内的气息,好在耳边时常能听到隔壁牢房,死囚们的叫骂声唱戏声呻吟声哭闹声狂笑声梦呓声,好像在提醒自己,别忘了,老子还活着呢,有口气呢。

    怡亲王府的大管家,赫赫有名的铁血忠勇管统丁,如今身陷囹圄,披戴枷锁,盘腿坐在床上,双目下垂,意守丹田,只是静待一死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怡亲王的替身关在何处,这是捕快防止同案囚犯搞攻守同盟惯用的伎俩。

    看来,捕快们抓到了替身,还非常得意呢。这个替身,不仅长得与怡亲王极为想似,同时,也是老子花了五年时间,秘密物色调教好的替身呀,重金之下,必有勇夫,替身为了给家人赚五万两白银,不惜以身赴死。从当时地下室众人的表情来看,无人怀疑这个怡亲王是替身。好呀,老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只要怡亲王能脱身,自己即便死了,也心甘情愿。

    古有明训:士为知己者死,女为悦己者容。

    怡亲王将我一个小小的百夫长,擢升为王府管家,享尽了荣华富贵,在他危难之际,理应知恩图报,挺身而出。

    对替身这个妙计,起初,怡亲王一笑置之,没有肯首,当捕快将缉查的目光渐渐集中到他身上时,方才明白,大祸即将临头了,若想安然脱身,除此之外,也真想不出什么锦囊妙计来,于是,李代桃僵之计就出笼了。

    捕快们可不是吃素的,奸滑得很啊,谁若小看了对手,最终定会栽在对方的手里。

    管统丁明白,由替身独自应付捕快,看来要露馅,这出李代桃僵之计,必须由一个可靠能干的人来唱主角,方能凑效。于是,管统丁毛遂自荐,把活儿揽了下来。

    只有这样,这出戏中,主角与配角,真身与假身,才般配齐全了。假假真真,真真假假,把捕快们搞个七荤八素,眼花缭乱,自以为得计,信以为真,应该不会有问题。

    等到捕快总堂以为大功告成,抓到了雇凶杀柳的元凶怡亲王后,自然而然,会将各城门口的盘查撤了,到时候,怡亲王就能逃之夭夭,远走高飞啦。

    哼,捕快娃儿们,你们跟老子耍手腕,毕竟还嫩一点呢。

    为怡亲王而死,死得其所,管统丁心甘情愿。

    此生无憾,他自认为没有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,唯独有一个人,让他十分揪心,难以面对,这个人便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弟兄尤一天。

    当派尤一天去与宫小路签订杀柳合同时,尤一天问:“哥,为什么要杀柳尚书?”

    “他是卖国贼,鞑靼的奸细。”

    “是嘛?柳尚书在朝野的口碑不错呀。”

    “装的。姓柳的骗术,高明之极,常人全蒙在鼓里啦。”

    “哦,他的家人能不杀吗?”

    “你懂啥懂,全是奸细,没一个好东西,斩草除根,一个也不能留。嗨,哪来那么多费话,一天,连哥的话也不信啦?!”

    “哪能呢,我随便说说嘛。”

    “在哥面前随便说说没啥,在旁人面前,你随便说说试试!那可是大忌呀,记住啦,办这种事,叫你干啥就干啥,想的通也得干,想不通也得干,少说话,多办事,这是道上的规矩。疑心生暗鬼,七问八问,弄不好,把自己问死了呢。”

    “小弟知错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干吧,”管统丁拍着尤一天的肩,道:“也不能让你白干,事情了结后,王爷答应犒赏你三万两白银呢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!谢谢王爷,谢谢哥。”当时,尤一天满面红光,神采飞扬,心道:俗话说得好,马无夜草不肥,人无横财不富,看来,老子真要发财了,有了这票横财,老子就成富翁啦,也要娶他个三房四妾,过过快活日子。他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了,只是,在大哥面前还得装着点,不可太过张狂。

    管统丁脸一沉,道:“不过,别高兴得太早了,咱丑话说在前头,若是办砸了锅,就得掉脑袋啊,到时候,哥也保不了你,休怨哥。”

    尤一天道:“放心吧,哥,小弟定当尽心尽力把活儿干利索了。”

    当雇凶杀柳案办妥后,怡亲王却派毒蝎子孙光头将尤一天一家全杀啦。

    办事办成了,脑袋也掉了,一掉掉了四个。

    这件事,让管统丁很伤心,为此,大病了一场,他称病告假三个月,在家养病。对怡亲王唯一的芥蒂,就是这件事,对怡亲王唯一的不满,也是这件事,除此而外,无它。尤一天是他的弟兄,你怡亲王又不是不知道,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,就把他给做了,太不够意思啦。不过,跟怡亲王浩瀚的恩典比起来,此事只能说是一件小事。

    此生无憾,唯独此事成憾,岂止只是憾而已,是痛,每每想起尤一天,心口便隐隐作痛。

    当初,若是派其他人去办这事,就好了,不对,如果,那个人也遭遇了同样的惨局,他相信自己也会愧疚自责,良心难安。不过,尤一天则尤甚,因为,他是曾经患难与共的弟兄呀。

    在病中,怡亲王来看过他一次,语重心长道:“统丁啊,我知道你心里难受,你可知道,我也不好受啊,不过,在江湖上混,不能感情用事,有时,得按江湖规矩办事,否则,你我后患无穷啊。人生凶险,人心百变,此生本王谁都不信,只信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“你,信你胜过信自己。”怡亲王那对混浊的沾有几缕血丝的双眼,目光里流露着不可撼动的信任与纯真的友情。

    面对怡亲王诚挚的目光,管统丁无话可说,释然于怀。

    怡亲王感喟再三,道:“统丁啊,本王知道你心里凄苦,本王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啊,真是难为你了。”他肥厚的手指,摸着紫色的酒糟鼻,卧蚕眉下,那双混浊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了,感伤之情溢于言表。

    临走时,从怀里掏出一纸,放在桌上,用震纸压好了,长叹而去。

    怡亲王留下的是一张汇通钱庄的银票,纹银三万两。

    管统丁想:人没了,银子何用!这是对我的犒劳?我能要吗!对了,得去吕梁一趟,去找尤一天的家人,这三万两纹银,属于尤家的财产,我一个子儿也不准动,那可是尤一天用命去换来的呀,这是我为尤一天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。

    一晃二十五年过去了,管统丁明白,如果尤一天在阴间,定已对我恨之入骨。

    到了阴曹地府,我该怎么面对他呢?我说的话,他还能信吗?能信才怪!我说的每一句话,都是他妈的屁话!

    如果,他还活着,更是时时想着要报仇雪恨,他要杀的第一个仇人,不是怡亲王,一定是我,在他眼里,我是个口蜜腹剑,十恶不赦,人面兽心,万劫不复的魔鬼。

    哎,一天啊,咱们就要见面了。

    壁龛里的长明灯,噼啪作声,灯花陡长,单身死囚牢房里,顿时明亮了几分。

    门前一阵奇怪的响动,似乎是两人栽倒在地的声响,接着,是钥匙在锁孔扭动的声音,啪嗒一声,锁开了,咣当一声,铁门推开。

    进来一个狱卒,管统丁寻思,大概是送饭的来了。

    那狱卒黑着脸,把铁门合上了,来人一窜,就窜到了床上,一手揪着管统丁的头发,一手握着一柄匕首,冰凉的刀面,紧贴在他的脖子边,喝道:“不许叫,叫一叫,就要你的狗命。”

    管统丁披戴着枷锁,动弹不得,苦笑道:“好,我不叫。”

    狱卒恨声道: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

    熟悉的身影,熟悉的声音,管统丁脱口道:“尤一天。”

    在昏暗的灯光中,狱卒瘦削的身形那一窜,敏捷剽悍之极,像是一头豹子扑向猎物,势在必得,在边关与鞑靼拼杀时,尤一天的勇猛凶狠,在军中赫赫有名。管统丁见得多了,这头豹子无疑是尤一天,这个狱卒,无疑是尤一天所扮。果然,尤一天没有死啊。

    二十五年前的深夜,有一个刺客到他府上行刺,被保镖发觉,大呼有贼,众保镖及时赶到,将刺客打跑了,当时,他就着月光瞥见,刺客在高墙上一掠而过,敏捷飘忽,消失于无形,身形似曾相识,当时,他就怀疑,会不会是尤一天?极有可能,尤一天并没有葬身火海,他还活着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,当时葬身火海的四个人中,阴差阳错,没有尤一天。

    他把这件事压了下来,没跟任何人说。也许,是自己疑神疑鬼,产生的幻觉也未可知,毕竟只是一掠而过的身影啊;即便是幻觉,无论如何,也不能让怡亲王知道,要是让怡亲王知道了,为保险起见,定会在暗中,对尤一天进行新一轮的搜寻追杀。

    管统丁祈求上苍给尤一天一条生路,但愿尤一天还活在人间。

    如今,活着的尤一天找上门来了,好,活着就好,可对我,实在一点儿也不好啊,管统丁问:“牢房门口就有两个狱卒呀,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

    尤一天道:“两个酒囊饭袋,被我点倒了。”

    管统丁道:“你找我干吗?”

    尤一天恨声道:“找你干嘛?!亏你问得出口!老子倒要问你,要杀人灭口,杀了老子一个足矣,为什么连老子怀孕的老婆、小姨子、两个佣人都不放过?”

    管统丁道:“你想听真话吗?”

    “难道冤枉你了!”

    管统丁有口难辨,道:“得,我不说了,说也没用,你不会信,省得多费口舌。”

    尤一天道:“再信你这个衣冠禽兽,老子真是白活了。放火杀人的那天,是你亲自干的吧?”

    “不,我根本不知情。”

    “谁?谁干的?”

    “是当年怡亲王的保镖,毒蝎子孙光头干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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