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-《灵魂缓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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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下班之后,就要爬回地下的老巢了。

    像蜂巢一般拥挤的地下室里,住着这样一群异乡人。他们从更下的地方“漂”来,可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大城市,即使踮起脚尖,小脚趾也悬起,抻着脖子拼命用指甲那一点尖尖去够,也只能勉强够到土地之下。租客来来回回变,更新快得像中心街上橱窗里的联名新款t恤。有的人被机遇撞了满怀,匆匆离去;有的人扛不住经济与心理的双重压力,回老家结婚了;还有人用几十年的积蓄付了一间斗室的首付,掉入新的一轮深渊。房东似乎也深谙这一点,租金日结,倒也方便。

    衍辰还在上高中,用父母的遗产在这里交了一年的租钱。

    家里房子被抵押,好不容易找了个挂名亲戚才躲过了孤儿院的收容,可以继续在原来的高中上学。

    他正一边听课,一边盘算着父母葬礼上纸人的款式。突然课上讲了“如丧考妣”这个词,语文老师禁不住担忧地向这边看了一眼。为表安慰,他回报以一个阳光灿烂的咧嘴大笑——

    结果老师惊恐地别开了目光。

    也是,他一直不是“正常人”。短暂的世俗怜悯在他们意识到他是什么人之后,也会以手抚膺,幡然醒悟。

    他觉得没意思,低头继续看桌上摊开的科研材料。

    衍辰是年纪里的风云人物,一是因为实力,二是因为传奇。

    全年级都知道他,一开始是因为他是上过综艺节目的小神童。后来发现他也不过如此,成绩平平,一次前十也没进过。再后来有人路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,恰巧听到他和老师谈话,听见老师对他说——

    “老师知道你谦虚,但这次模考是全国性质的,学校排名很重要,你尽量发挥一下。”

    当时那位同学还在“发挥”这个词里一头雾水。

    后来衍辰就在下一次全国联考里,只扣了一分作文。

    众人皆惊,传他是隐藏实力的大佬在世。可等到期末考,他又是那个不温不火的成绩,似乎证实了这个说法,但同时又有好事者传他考试作弊。于是那位老师站出来替他在班里解释,说他平时为了不占名次而故意考低——不过这个说法似乎效果不好,无法让众人领情,惹来一片嘘声。

    正在焦头烂额之际,衍辰干了一件能在这个学校“永垂千古”的名事。

    他在班里当众和这位老师表白了。

    一开始以为是玩笑的同学们,听见他情真意切地复述和他讨论科研云云经历时,都惊呆了。

    首先,他是来真的。

    其次,这是个男老师。

    天才似乎从来不懂得掩饰情绪,不懂得照顾世俗大众那洁癖而脆弱的心情。于是大众的悠悠之口,把天才传成了变态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他回到他的异乡人小窝,呼吸着地下室腐朽的空气。

    戳了几次电灯开关无果之后,头顶颤颤巍巍的灯丝挣扎了几下,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。

    他叹了口气,一下跌在床上,在黑暗之中开始思索,想寻一个体面的死法。

    当时成绩发下来没多久,他想给母亲打个电话。想了一下他云淡风轻地告诉母亲成绩时,平日叫他不要锋芒过露的母亲应该也会投来克制而欣慰的目光。想到这里,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。电话拨过去后是忙音。晚上再拨时,就是父母双双车祸的死亡通知。

    他常常在想,他如果不在这次考试中正常发挥,心里也许就没有那么多意难平了。

    怎么就差了这一会儿呢?

    多年以后王珏来找他时,他才知道这二者有着必然联系。自己锋芒太露了。

    不过这都是后话了。

    老师一定是不知道自己父母双亡的消息,才会毫不顾忌地露出那样的嫌恶的目光吧;同学们应该也不知道,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贴条,在椅子上倒墨水,以及无时无刻不在背后窃窃私语吧。

    他看得很开。他承认自己在最脆弱的时候受到老师的关爱,可能有移情的成分,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心理成熟水平和老师比有什么缺陷,两人的性别有什么隔阂。合理化来分析情况就是,社会文明程度还没有发展到接受性向自由的程度,是很正常的事情——和古代无法接受女性上学其实是一个道理,只不过自己赶不上那个时代了。青少年的认知水平低下,受群体趋向做出排他行为,也是很正常的事情——在长大后他们大多数人也许会悔过,也许不会,但人各有志,愚智有别,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。

    一切皆有因果,一切似乎都是可以理解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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