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五十一 铁头蓝背蟹壳青-《柳三哥传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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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块头不懂,转头问丝瓜精,道:“哥,啥叫‘谱儿’?”

    丝瓜精道:“‘谱儿’都不懂,‘谱儿’的意思是得打个赌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赌就赌吧,赌多少?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五千两纹银起步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五千两?谁会随身带五千两银子呀,那不招祸嘛,这可咋整?”

    黑炭眯缝着眼,在他身上扫了一遍,道:“把你脖子上的金项链,手指上的翡翠戒指,手腕上的金手链摘下来,看看,能值多少钱?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行,全卸下,也不够数呀。”

    黑炭指指丝瓜精,道:“还有你哥身上的金项链与猫眼儿戒指,加起来,估摸差不多啦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对丝瓜精道:“哥,求你啦,明摆着能挣的钱,干啥不挣,不挣白不挣,把你身上的行头,借我作赌资吧,赢了,送你一半。”

    “输了呢?”

    “输了,兄弟全额赔偿。”

    丝瓜精道:“不是哥不借,哥明知此赌必输,劝你一句,别赌啦,这不叫赌银子,叫送银子。”

    黑炭面露得色,双手抱胸,歪斜站着,抖着一条腿,斜睨大块头。

    大块头恼道:“俺又不是借了不还的那种人,这点银子,还得起,家里良田万顷,奴仆成群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这样吧,俺给你立个字据如何?免得你不放心。”

    丝瓜精拗他不过,道:“行,立就立吧。”

    于是,在柜台边上,借来笔墨,立了借债字据,丝瓜精收下字据,摘下项链戒指,交给大块头。

    黑炭对身着橙色罗衫的店伙道:“洋哥哥,开赌门,进入斗室的人不得超过六人,老子去去就来。”

    门一开,柳三哥跟着大块头等人一拥而入,进了六人后,其余尾随者,全被洋哥哥挡在门外。

    斗室内窗户紧闭,离地两人高处,开着几扇气窗,故室外的人,如不借助梯子,无法看见室内蛐蛐儿打斗的状况。

    斗室内别无它物,房子正中间,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八仙桌,八仙桌上方,有只琉璃吊灯,点着九枝蜡烛,将室内照得异常光亮,视线通透,须毫毕现。

    八仙桌正中,摆着只琉璃果盆,盆里却是空的。

    大块头将蛐蛐盆儿放在桌上,悄声问丝瓜精:“开门的年轻人,是黑炭哥哥么?”

    丝瓜精道:“你也不看看年纪,‘洋哥哥’只有十七八岁,黑炭足有四十来岁了,哪能是他哥哥。”

    “会不会是姑表兄弟,年纪小,辈份大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那就古怪了。”

    丝瓜精道:“‘洋哥哥’是店伙的绰号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绰号?”

    丝瓜精道:“蛐蛐儿中有一种,每逢打斗,张牙狂叫,洋洋得意,耀武扬威,等到双方张牙厮咬,只夹一口,便落荒而逃,这种蛐蛐儿,杭州人叫‘洋哥哥’。店里人都叫那店伙‘洋哥哥’,叫惯了,真实姓名叫起来,反倒生分了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原来如此,好玩。”

    丝瓜精道:“有啥好玩的,柜台内的三名店伙,取的全是蛐蛐儿的绰号,身着黄衫的叫‘桂花袍’,身着红衫,一嘴暴牙的叫‘阔板牙’,身着蓝衫的叫三枪儿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问:“三枪儿咋回事?”

    丝瓜精道:“这都不懂,三枪儿是雌虫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俺那儿,雌虫叫‘三尾’。”

    丝瓜精道:“各地各叫法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都是黑炭取的?”

    丝瓜精道:“嗯,他还有个绰号叫‘蟋蟀精’,入迷成精了,不是他取的,还能是谁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黑炭进来了,双手捧着只紫砂蛐蛐盆儿,盆儿上是一份汇通钱庄的银票,价值纹银三千两。

    他走到八仙桌的上横头,站定了,将紫砂蛐蛐盆儿轻轻放在桌上,那种谨慎小心的样儿,不像一个爷们,随即将银票丢进果盆,大块头也学样,将金项链戒指等放进盆里。

    原来,果盆是放赌资的。

    黑炭对众人道:“今儿各位光临敝店,本人甚感荣幸,请各位在旁观看,做个见证。在斗蛐蛐儿期间,无论胜负,不可交谈议论,大声喧哗,免得惊了虫儿,误了打斗输赢,若不能做到,请尊驾离席。若因喧哗鼓噪,导致赌局损失,将由肇事者全额赔付,不知各位听清楚了没有?现在离席,为期未晚,若真要赔钱,打起官司来,反到伤了和气。”

    还真有两人,胆小怕事,悄悄议论后,要求退出观斗,洋哥哥将两人带离斗室,复又关上门,回到桌边。

    如今,室内仅剩六人:黑炭、洋哥哥、大块头及仆人、丝瓜精、柳三哥。

    斗室内的气氛因两人退场,显得有点紧张,鸦雀无声,静得地上掉根针,都能听见。

    黑炭对赌场的操控十分老到,却又显得气定神闲。他对大块头道:“请问尊姓大名?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免贵姓郑,名大成,都叫俺大块头,就叫大块头吧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爽快,大块头,你也到上横头来,站在本人边上,咱俩如今是对手,不能让你吃亏,赢要赢得光明正大,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,不要到时候,说名蟀堂欺生,专坑外乡人,把名蟀堂的名气给糟塌啦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捧着蛐蛐盆儿,站到黑炭身旁,道:“俺不是输不起的人,也不是信口雌黄的人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敢情好,那现在开盆吧,你先开,还是我先开?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随便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不能怠慢贵宾,还是本人先开吧。”

    他手一招,扬哥哥一旁递上来一只圆网罩,比盆儿大一圈,黑炭左手拿着蛐蛐盆盖,稍稍提起,往左移,右手拿着网罩,盖在移开的盆儿上,也往左移,盆盖移开,网罩已扣在盆上了,即便蛐蛐儿要蹦跳逃窜,也万难得逞。

    只见盆中间站着只蛐蛐儿,正是他引为得意的极品蟋蟀:铁头蓝背蟹壳青。

    触须乌黑,铁头锃亮,头上有三条微微弯曲的黄色铁锈,据说,这是蛐蛐儿的斗丝,黄锈斗丝为蛐蛐儿的极品。身躯方正结实,背部为深蓝色,蓝中泛黑,黑中泛蓝,蓝黑混杂,浑然一体;双翅为蟹壳青色,青中衬蓝,蓝中衬黑,说青、蓝、黑均可,却又均不可,其色怪异,见所未见,总之,通体黑色,微呈青蓝,三色杂糅,贵不可言。

    腿脚修长,黄斑黑爪,双尾均分,微呈青色,触须打转,气定神闲,仰首鸣叫,一往无前,无视光亮,不畏众人,淡定沉着,难能可贵。

    大块头看了,连连点头,却嘴角微现不屑之色,洋哥哥也递给他一只圆网罩,大块头如法炮制,打开乌砂盆,只见网罩下的蛇蛐蛐儿,也站在盆中间,比黑炭的大了一两分,触须修长,头如墨染,中间一块白斑,背若铁铸,微微隆起,双翅黑底灰纹,酷似五步蛇身上的斑纹,躯体修长厚实,双腿粗壮有力,双尾戟张,不可一世,目如点漆,顾盼有神,起翅鸣叫,旁若无人,“瞿瞿”声沉稳喑哑,得意扬扬。

    大块头问:“俺的蛐蛐儿不赖吧?”

    黑炭连连点头,道:“好虫,堪称一品蛇虫白头翁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俺的蛐蛐儿,个儿比哥大,按说应称重量再比的,赢了哥也不光彩,黑炭哥,你还是换个大的来比吧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无妨无妨,本人的蛐蛐儿特别,个子不大,却精于打斗,就像柳三哥,打遍天下无敌手,莫非对手都比他个儿小吗?不见得吧。本人的蛐蛐儿,每斗必赢,赢得老子都腻烦啦,哪天输了,也好让老子开开眼界。”

    柳三哥听了暗暗好笑,谁赢谁输无关紧要,只想快点比完,自己好找黑炭办事,忍不住,插了一句:“也许,不是柳三哥本事好,是运气好。”

    黑炭白了他一眼,道:“运气好?说得轻巧,好一回两回,是运气好,老打老赢,一个人的运气能老好么?不懂,不要乱说,再乱说,给老子出去。”

    柳三哥忙道:“对不起,不敢了,不敢了,在下再不多嘴了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黑炭哥,那可是你自己说的哟,不换大个儿蛐蛐来比了,到时候,可别怨俺事先没提醒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不怨不怨。”

    他眉头一皱,记上心来,道:“咦,是不是你怕了?要怕了,现在退出,还来得及,按理临场退赛,要交百分之十的违约金,念你是外乡人,本人就不跟你计较了,违约金也不要了,要退就退,哪来那么些啰嗦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急了,道:“怕啥怕,俺是一片好心,全当驴肝肺了,比就比,明摆着是稳赢的,不赢白不赢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在谁的盆里比?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恐水土不服,还是在小弟的盆里比吧。”

    黑炭又问:“谁当‘草手’?”

    所谓“草手”,就是在斗蛐蛐儿时,用蛐蛐草儿,引逗双方蛐蛐儿打斗的人。

    在斗蛐蛐儿时,“草手”非常讲究,好的“草手”,在斗蛐蛐儿时,能不偏不倚,居中引逗,让双方的蛐蛐儿各显本色,凭自身本事,打败对方。

    作弊的“草手”,正好相反,能将较弱的蛐蛐儿,挑逗得斗志昂扬,冷不防,咬对方要害一口,从而胜了强者。

    一根蛐蛐草儿,握在谁的手里,有时,能决定斗蟋蟀的成败。

    大块头搔搔头,尴尬笑道:“不好意思,俺惯了,不做手痒,俺做草手吧,黑炭哥?”

    丝瓜精看不过去了,道:“大块头,你做得过份了,哥与你虽是兄弟,也不得不说句公道话,哪有这么比的,啥都依你了,还比啥比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,低头呐呐道:“俺不做手痒。”

    黑炭被他一口一个黑炭哥叫得不好意思了,对大块头道:“行行行,依你还不行么,就你做草手吧,不过,当两只蛐蛐儿牙口咬上了,你手里的蛐蛐草儿,就得放在八仙桌上,不能碰了,行不?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这个俺懂。”

    黑炭对洋哥哥道:“给他草儿。”

    洋哥哥站在一旁,嘴唇上早含着根蛐蛐草儿,那草儿茎干笔直,一头的草须,批得绵长蓬松,是根好草,手一扬,取下草儿,递给大块头。

    大块头手拈草儿,左看右看,喜笑颜开,十分高兴。

    接着,黑炭手一伸,洋哥哥是个玲珑剔透的店伙,与老板配合默契,知道他要蛐蛐罩儿,即刻从怀中取出,递了过去,黑炭移开圆网罩,将铁头蓝背蟹壳青过到罩儿里,又移开大块头盆上的圆网罩,将蟹壳青过到他盆里。

    然后,将蛐蛐罩儿放在八仙桌上。

    蟹壳青刚到乌砂盆里,毕竟有些生分,触须转动,茫然四顾,有点不知所云的模样,莫明其妙的向一旁走了几步,这么一来,白头翁的位置,变成了在它的左侧,白头翁看得明明白白,强敌入境,危险临近,它抖擞精神,悄没声息,张开一付拖地乌龙牙,贴着盆底,一声不响,从一侧向蟹壳青悄悄靠近,真像一条准备起势扑噬的毒蛇。

    此时,若草手公道,通常会下草将蟹壳青引逗到一侧,双方虫儿,可展开正面打斗。

    大块头却手拈草儿,纹丝不动,黑炭鼻孔里“哼”了一声,朝他看了看,大块头装“木”,装作没看见,拈着草儿动了动,草须只在盆边上一舔,却终究未下,黑炭气量大,也就算了。

    起初,蟹壳青的触须成扇状向前扫探,双眼直视前方,并未察觉凶险临头,白头翁却十分奸滑,触须直竖,甚至往身后倒竖,竭尽全力,不让触须触碰到对方身上,免得对方惊觉,直到白头翁逼近,蟹壳青的触须才扫着了白头翁的触须,骤然察觉,大事不好,立马腿脚一纵,旁撤一步,疾转身躯,扎稳马步,双翅怒震,瞿瞿鸣叫,张开一付赤焰牙,呈八字状,迎了上去,蟹壳青身躯不大,牙却大,牙色老辣,牙背结实,牙口锋利,端的一付拖地好牙,不过,毕竟白头翁偷袭在先,蟹壳青晚了一步,一步错,步步错,白头翁此时也开叫了,声音嘶哑,瞿瞿逼人,抢先扑咬,占尽先机,加之体量又大,一时间,咬得蟹壳青连连后退,只有招架之功,没有还手之力,白头翁左咬一口,进一步,右咬一口,进一步,步步起酒劲,不依不饶,稳扎稳打,蟹壳青有点疲于应付,频频后退,退到盆边,已到无路可退之际。

    大块头鼻孔哼了一声,看一眼黑炭,笑道:“黑炭哥,看来有点不妙啊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当然啦,你的虫顶不住啦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你笑得有点早,早笑不吉,后必遭殃。秦始皇横扫六国,笑了,项羽取而代之;项羽所向披靡,笑了,刘邦胜了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道:“啥早笑不吉,不信,等着瞧,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。”

    黑炭笑道:“但愿本人的虫输了,老赢老赢是啥滋味,知道不?”

    “高兴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不对,是乏味,麻木,空。”

    “黑炭哥,你有点怪,俺不懂。”

    黑炭道:“看看,本人的虫又要赢了,真没劲。”

    大块头忙去看乌砂盆里激斗的虫儿。

    只见蟹壳青斗到走投无路之际,腿脚已上了盆壁,腿脚上的爪子,紧抓壁上,头顶头,牙夹牙,拧头撕咬,白头翁大喜,斗得兴起,也纵上了盆壁,两只虫儿,一上一下,在壁上夹咬,如今蟹壳青在上方,白头翁在下方,居高临下,自然占尽优势,夹咬一阵后,白头翁发觉占不了便宜,便向盆下撤了一步,蟹壳青见苗头不对,不能让他撤走,便一改撕咬作风,赤焰牙使劲一夹,紧钳对方乌龙牙,死不松口,一时,白头翁上不能上,下不能下,挂在壁上,进退无门,便发了个狠,乌龙牙使劲往后一撬,就在白头翁发力猛撬之际,蟹壳青双腿在壁上一纵,整个虫身一个前滚翻,肚皮朝天,向前飞纵,由于双牙紧钳,两力相合,白头翁也肚皮朝天,来了一个后滚翻,两只虫儿,交牙钳咬,肚皮朝天,凌空而起,又重重坠落盆底,却依旧你死我活,互不松牙,朝天蹬着腿脚,翻滚挣扎,不死不休,一会儿,终于翻过身来,顶头咬斗,你进我退,不死不休,厮杀得异常邪乎。

    至此,蟹壳青逆袭成功,双方打成了平手。

    此时,大块头看呆了,手中的蛐蛐草儿已成废物,遇到极品蛐蛐儿,其实,草手通常是多余的,只有想使坏的草手,会在已方劣势时,拨弄草须,将敌方挡开,并趁敌方走神之际,以草须诱引已方虫儿,攻敌不备,从而获胜。

    这种胜,胜是胜了,却输了人品,为道上人所不齿。

    大块头倒没坏到这个地步,他手中拈着蛐蛐草儿,看得目不交睫,嘴角挂下一长溜口水,也不晓得擦一擦,黑炭双指一夹,将草儿从他手中抽出,扔在堆着赌资的果盆里,大块头竟莫知莫觉。

    突地,两只蛐蛐儿牙口紧钳,不遑稍息,齐地从乌砂盆里一蹦,身在空中,方才松了牙口,一个翻身,纵落八仙桌上。

    大块头惊叫:“小心虫儿跑了,罩儿,罩儿,俺要蛐蛐罩儿。”

    他想去捉蛐蛐儿。

    黑炭低声喝道:“叫只卵,住口!”

    大块头见黑炭眉头打结,眼缝里挤出两道黑亮锐利的目光,隐隐透着杀气,死盯着自己,由不得心头别别一跳,打个寒噤,忙以手捂嘴,刹住了口。

    旁观众人,俱各看得津津有味,热血沸腾,一时目瞪口呆,忘乎所以。

    此时,柳三哥竟也忘了找黑炭出城的事,只想看个究竟,两只虫儿究竟鹿死谁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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