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四十四 脱身樊笼过三关-《柳三哥传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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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狱卒肩上抗着黑炭的镣铐,哼着杭州小热昏小调:“金铃塔,塔金铃,金铃宝塔第一层,雨打金铃唧铃又唧铃……”,一摇一摆的走了,哐当一声,嘁里咔嚓,把铁门关严上锁。

    黑牢阒寂,毫无声息,有只绿头苍蝇,悄无声息地在窗口光柱中穿梭飞着,却也没发出嗡嗡声来,显得十分怪异,黑牢在无声的灭绝中,似乎沉入了地狱。

    柳三哥躺在板床上,屏弃杂念,将昆仑养气心法,在周身过了一遍,正要朦胧入睡之际,突听得脚步声杂沓而起,向黑牢走来,听动静,有五六个人,脚步沉重,全是引些孔武有力的汉子。

    柳三哥知道有变,一骨碌从床上坐起,盯着牢门。

    一阵响动,牢门大开,狱卒闪在一旁,冲进来四条大汉,为首者是袁捕头,紧随其后的是黑皮,袁捕头大步上前,将三哥扑到在板床上,双手紧摁着三哥的双肩,将他固定在床上,道:“奉杭州太守之令,将你锁骨下挖个孔,用铁链链起来,须怪不得我等。”

    柳三哥听了,苦着脸,叹口气,道:“既是上峰有令,也是小人命该如此,只求各位大爷,手脚轻一点,小人也好痛得轻一点。”

    黑皮跳上板床,左臂缠着一条筷子粗的晶亮铁链,半跪在床上,道:“哪来那么多废话,别动,越动越痛,想痛得轻点,就要一动不动。”

    柳三哥道:“哦,我不动。”

    袁捕头道:“光线有点暗,黑皮,要不要点灯?”

    站在牢门口的狱卒道:“小人去取灯笼,马上就来。”

    黑皮叫道:“不要不要,锁骨下挖个孔,在下又不是干过一回两回,况且,在下眼睛好,不用费事。”

    狱卒道:“小人听捕头的,要不要,袁捕头?”

    袁捕头道:“黑皮说不要,算啦。”

    狱卒靠在门口,没去取灯。

    黑皮从腰间拔出匕首,哗啦一声,扯开柳三哥衣襟,露出雪白一片胸脯肉,对准柳三哥锁骨下的皮肉,就要挖个窟窿。

    袁捕头叫道:“再来两人,摁住这小子的双腿,否则,人一动,窟窿挖歪了,又得挖一个,把人挖死了,谁都脱不了干系。”

    又上来两个捕快,死死摁住柳三哥的双腿。

    狭窄的板床过道里,挤进了四条大汉,七手八脚,挨挤作一团,齐心合力对付一个人,看来,柳三哥要想脱身,真比登天还难。

    板床吱嘎吱嘎地叫着,像是马上要塌,却偏偏没塌。

    柳三哥已动弹不得,袁捕头叫道:“黑皮,下手呀,小心,别把这小子弄死喽。”

    黑皮却道:“哎哟妈呀,头儿,这小子还笑呢。”

    袁捕头急道:“管他哭啊笑的,也许吓傻了,你小子叫个屁呀,真要下手,又软了,真没用,要不,还是老子来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,不……”

    突然,发觉黑皮闷哼一声,头一歪,身子一软,栽倒在床上,手中的匕首,划开了自家胳膊,血哗哗的流。

    原来,黑皮被点翻了,还点了哑穴。

    这时,他发觉,柳三哥的左手不知何时竟从镣铐之中滑出,就是这只左手,点翻了黑皮。

    袁捕头知道黑皮着了道儿,叫道:“弟兄们,当心。”

    摁着腿的捕快道:“当心啥呀,头儿,快挖窟窿吧,早好,早完事。”

    袁捕头面对三哥,无暇应对,他的鹰爪功夫可谓炉火纯青,当即右掌一翻,松开三哥左肩,嗖一声,指若铁箍,紧扣三哥左腕,一招分筋错骨手,将三哥左腕反向一扭,力道遒劲,神完气足,若是常人,必定骨碎筋断,动弹不得,却也古怪,发觉掌中手腕,如涂了一层油一般,滑不留手,呲溜一下,竟从自己指掌间滑出,袁捕头身经百战,凡被自己扣住腕子的大盗滑贼,从未有人能挣脱鹰爪,今儿变了,自己的指爪上,没了手腕,只留下了对方的半截衣袖,当时,他心中一空,大惊失色。

    迟了,三哥胼指若剑,在他胸口连点三下,袁捕头身子往旁一仰,也是一声闷哼,侧翻在三哥右侧床上,也被点了哑穴。

    板床嘎吱嘎吱,叫得更响,却还是不塌。

    袁捕头浑身麻木,无法动弹,也无法开口说话,像变魔术似的,眼睁睁见柳三哥的右手,从镣铐中滑出,轻巧利索之极。

    这是怎么啦?也许,这就是传说中的‘缩骨游蟮功’?今儿个,老子算是大开眼界啦。

    这一切,发生在俄顷之间,加之牢中光线昏暗,看不分明,那两个死命摁着柳三哥大腿的捕快,其中一人,反应灵敏,发觉不对劲,连忙撒开手,起身拔刀,另一人,却还未明白过来,依旧死命摁着柳三哥的大腿,道:“喂,喂喂,头儿,你老怎么啦?”

    柳三哥躺在床上,同时出招:左脚从脚镣中滑出,脚尖对准拔刀捕快腰间,连点三下,捕快闷哼一声,手中握着刀把,已成一尊泥塑,晃晃悠悠地站着,摇摇欲坠;柳三哥右手在摁腿捕快的肩头连点三指,那捕快这才惊觉,大事不妙,怎么会这样?直到此刻,他依旧不明白,乱七八糟,这是怎么啦!

    即便打死他,也不信,四条大汉,竟让一个痨病鬼儿给瞬间摆平罗?!

    握刀的摁腿的两名捕快,身子一麻,脚下一软,咕咚一声,同时栽倒床上,紧接着,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,板床终于支撑不住,压塌了。

    牢内木屑飞溅,尘埃四起,灰蒙蒙一片,站在牢门外的狱卒不明就里,道:“袁捕头,怎么啦,对付这么一个痨病鬼儿,也用不着费那么大劲啊,看看,把床都压塌啦,你们没摔坏吧?”

    狱卒走进牢房,要看个分明。

    柳三哥运功,将右脚也从镣铐中滑出,呛啷啷声响,镣铐如一堆烂铁,委弃在地。

    此刻,柳三哥躺在捕快中间,光着双脚,在行“缩骨游蟮功时”,将鞋袜全挣脱了。

    一番折腾,把柳三哥累得够呛,他快要不济了,拼着最后一口真气,咬紧牙关,从地上腾身而起,光着脚,蹿到狱卒跟前,咧嘴一笑,狱卒大惊失色,却已晚了,胸前着了三指,扑嗵倒地。

    此刻,三哥已成强弩之末,气喘吁吁,筋疲力尽,摇摇晃晃,栽倒在狱卒身上,一动不动,袁捕头还以为他昏死过去了,好啊,小子,咱们耗吧,看谁耗得过谁,哈哈!

    岂知只过了一会儿,柳三哥翻个转身,枕着狱卒的腿,躺在地上歇息,心儿怦怦狂跳,口中大喘粗气,那喘气声,在阒寂的黑牢中听来,就像拉风箱一样响亮急促,看来,百花院的水刑,将他饿惨了,若要恢复武功,没个十天半月,断乎不行。

    这一切,袁捕头全看在眼里,他断定,这个叫李长根的人,正是柳三哥,而且,已患上重病,否则,怎会疲惫不堪,轻易倒下?哎,如若,老子今儿个多带一个捕快,柳三哥准没个跑,这叫大意失三哥啊。

    他心里盼着,牢门口快快进来一个狱卒,哪怕是个毫无武功的狱卒呢,也能将柳三哥拿下。

    袁捕头的企盼落空了,狱卒没来。

    死牢重地,严禁闲杂人等入内。

    死牢的狱卒,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。

    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买,如有,这个世界就不是这个样子了。

    歇了一会儿,柳三哥爬到牢门口,掩上牢门,平躺在地上,将“昆仑九天混元真气”运行一周,又将“疗伤复元接地气”运行了一周,才总算调匀了呼吸,此地不可久留,他从地上起来,剥下狱卒的号衣、鞋子,自己套上,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铜镜,对着狱卒的脸,做起易容术来,一会儿,他左照右照,满意了,就从狱卒身上搜出一把钥匙、腰牌,收入怀中,又解下狱卒的单刀,别在腰间,伸进狱卒怀里,掏出一把散碎银子,放入自己怀里,学着狱卒的口吻,用带着杭州腔的官话,道:“这不叫‘偷’,叫‘物归原主’。”

    狱卒心道:“啊,原来他真是柳三哥呀,老子眼瞎啦,怎么就这么不当心呢,要多留一个心眼儿,袁捕头他们在牢内办事,老子把牢门关上,姓柳的就跑不了啦。”

    费话!

    你只不过是一个事后诸葛亮而已,即便世上有成千上万个事后诸葛亮,到了事后,也只有归零。

    柳三哥并未急着离开牢房,他在狱卒跟前蹲了下来,板着脸,对狱卒厉声道:“不许叫唤。”

    狱卒吓得眨眨眼,表示答应。

    心道:看来姓柳的疯了,老子明明不能说话了,怎么个叫法?你教教老子呀。

    三哥拍开狱卒哑穴,问:“叫啥名字?”

    狱卒用杭州官话,道:“王阿水。”

    三哥问:“平时别人怎么叫你?”

    狱卒道:“叫‘阿水’。”

    柳三哥随即又点了狱卒哑穴,起身要走,刚走到牢门口,却又折返回来。

    袁捕头心道:这回,算是玩儿完了,看来,谁都别想活着出去了,柳三哥要杀人灭口啦。

    柳三哥走到捕快们身旁,残破的板床上,压着四条横陈的大汉,他抓起黑皮受伤的手臂,见伤口流血不止,捡起地上的匕首,半跪在黑皮跟前,黑皮见了大惊失色,张了张嘴,却难以发声,吓得面如土色,魂不附体,双眼闪烁着恐惧、哀号、颤栗、乞求的神色,柳三哥道:“对不起,流了好多血啊。”

    哗啦一声,他扯开黑皮的衣襟,黑皮吓得魂飞魄散,嗡的一下,大脑一片空白,眼睛一黑,昏死了过去,当即,屎尿横流,下身湿了一大片,一时臭不可闻。

    柳三哥用匕首割下黑皮衣襟,将臂上伤口包扎停当,又在臂上点了一指,以利止血。

    袁捕头心道:啊,柳三哥在救黑皮!

    胆大包天,这黑牢随时有人进来,你不要命了?!

    他看不懂,柳三哥是个杀人凶犯?还是个江湖大侠?柳三哥会谋杀把兄老龙头吗?真有点儿吃不准了。

    袁捕头还看不懂:听说柳三哥在百花院饿了半个月,虚弱得像个痨病鬼儿,风一吹就倒,刚才柳三哥与众捕快刹那间的贴靠相搏,最耗体力,估计将仅存的内力消耗殆尽,这无异于雪上加霜,加重了他的病体,当时,面色苍白发青,毫无人色,呼吸急促,上气不接下气,连站都站不稳了,跟死人只差了一口气。怎么在地上只躺了一会儿,便能面色恢复如常,呼吸平缓舒展,起立行走,来去自如了呢?

    莫非躺在地上也有讲究?

    袁捕头根本看不懂,看得头都大了。

    只见柳三哥起身,当啷一声,扔了匕首,对众人拱手道:“各位爷台,多有得罪,咱们后会有期啦。”

    他转身走到牢门外,关门落锁,悄然离去。

    门外是条石砌甬道,甬道朝西,又有一道铁栅门,铁栅门旁有个狱卒值班小屋,铁栅门的铁栅乃精钢打造,如小儿臂膀般粗细,黑牢窗口的光亮,就是从铁栅门透进来的。

    推开铁栅门,便是大牢的院落,院墙高耸,若在平时,柳三哥脚下一点,便能掠出墙外,如今,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,丹田真气似有若无,无法集聚,手足疲软,全身乏力,比常人都不如,要想跃起三尺,也万难如愿。

    柳三哥走出铁栅门,四下一打量,倒吸了一口冷气,凭自己如今的体力,要想大白天从小车桥大牢出去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
    他将铁栅门轻轻合上,悠悠游走,观察大牢布局:

    大牢四角有四个望亭,望亭上,各站着一名神箭手,监视着院内的每一个角落。

    目力所及的望亭下,有佩戴刀箭的狱卒进出,看来望亭内有值守狱卒,以备不时之需。

    院内有狱卒组成的巡逻队,牵着一只狼狗,在狱中转悠。

    院中自南向北,排列着九排牢房,每排牢房在中间开了一个朝南的牢门,牢房门口,站着两名佩刀狱卒。

    死囚犯的牢房在第九排,故而,第九排有两个牢门,一个是关押寻常盗贼的牢房,牢门朝南;关押死囚犯的黑牢,虽与寻常牢房连在一起,中间却有一道厚实的石墙隔断了,并不连通,即便大声叫喊,也听不到石墙另一头的一丝声响,而且,整个黑牢是用黑色花岗岩巨石砌成,像一口活棺材,牢门朝西,阴森可怖,意谓朝不保夕,将去西天的意思。

    所有牢房,全筑在大院中间,离院墙最近的牢房,也有两丈之遥,大院内无树,只有青草,草的高度略过脚踝,故大院内视线极好,没有死角。

    望亭四角的神箭手,可以将大院内,一览无余,尽收眼底。或有异动,弓箭招呼。

    若有人想在大白天越狱,无异于自觅死路。

    柳三哥略一沉吟,心道:左不顾一个死。

    他定了定心,哼着刚从狱卒王阿水那儿听来的几句杭州小热昏:“金铃塔,塔金铃,金铃宝塔第一层,雨打金铃唧铃又唧铃……”,他不通杭州方言,不知道这几句唱词的意思,不过,记忆力奇好,听了一遍,就记全了,这词儿的读音,曲调的过门,竟与王阿水唱得纹丝儿不差,还学着王阿水走路的样子,晃晃悠悠地往南走去。

    记得大院的大门在南边,还好,比较顺利,路上没碰着巡逻队,望亭上的狱卒,见是王阿水,自然没当回事。

    柳三哥暗自庆幸,当他走到第二排牢房旁时,已望见了大牢的大门,大门内的两旁,也站着两名全身披挂甲胄,手握朴刀的士兵,门旁有个禁卫室,内有门卫,负责查验各种文书腰牌,及狱中人员出入事宜。

    柳三哥定力奇好,此时,却如小鸟一般,有种挣脱牢笼,飞向自由的强烈**,这种**如此强烈,使他几乎忘却了危险。

    突然,从拐角转过了巡逻队,狼狗汪汪狂吠,挣得脖子上的铁链,呛啷呛啷乱响,要扑上前噬咬,接着,一个粗粝的声音喝道:“阿水,他娘的,不好好在死牢守卫,乱跑个啥?”

    问话的是巡逻队的头目,一条大汉,一口的山东腔,声如炸雷,眼里却没有恶意,看来与阿水关系不错。

    大汉手里拉扯着狼狗的铁链,大声呵斥,狼狗这才停止吼叫,哼哧哼哧,拖着舌头,在一旁蹲伏下来。

    柳三哥一愕,用手拍着胸口,学着阿水的杭州官话,道:“乖乖,吓我一跳,去门卫那儿,讨口水喝,就一会儿,不行么?”

    头目嗔道:“你就不怕死囚犯跑啦?”

    柳三哥道:“死囚镣铐加身,铁门紧锁,他要能跑了,我把头给你。”

    头目笑道:“他娘的,谁稀罕你的头,俺要你的钱,要钱,给不给吧?”

    柳三哥笑道:“给,给,我把这个月发的饷,全孝敬你老,行不?”

    头目笑道:“好啊,说话算话哟。”

    柳三哥道:“那,你就等着吧。”

    头目道:“啥时候给?”

    柳三哥道:“别着急嘛,下辈子吧。”

    头目在他肩头拍了一掌,嗔道:“油腔滑调,不学好。”

    柳三哥身子一晃,差点儿栽倒,头目一把扶住,道:“你小子怎么啦?身子给老婆淘空啦?”

    说起男女房事,众人难免兴趣盎然,狱卒七嘴八舌的揶揄阿水,竟没一人认出那是个假货。

    有人说,阿水的老婆长得真水灵,不知怎么给他骗来的;有人说,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,算是糟蹋啦;也有人说,阿水见了老婆,眼睛就直了,那话儿就潮了,不学好……

    柳三哥道:“别闹了,别闹了,肾有点虚,我去喝水吃药,马上回岗。”

    头目道:“晚上安生点,就不用吃药啦,不安生,吃药也枉然。”

    众狱卒齐地起哄取笑,头目吆喝着狼狗,众人排着队,拐入第三排牢房,作例行巡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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